; 在肋下一侧,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了一道微白色的疤。他不言语,她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揽着他肩胛上的蝴蝶骨,将头埋在他胸膛,像是依偎着他,却其实给了他支撑的力量。
他慢慢伸出手来回抱住她的肩膀,未几,头埋在她的长发间,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气。
原本野蛮的动作,因了这一呼吸,竟令她莫名地心动了。
她终于知道他是疲倦而痛苦的,他只是不肯说出来而已。
她没有转过身去看他的脸,只有声音温柔如流水:“今日朝议怎么样了?”
“你一定要知道?”他闭着眼,声音闷在她的发丝之间,这话像一句威胁,语气却还像个小孩子。他重复了一遍,“我都说了不要你多管。”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听着他胸腔下的心跳。
“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脑子全叫长安城里的勾心斗角塞满了,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事情有多紧急。”段云琅终于开口,起初语调平稳,到得后来就有些激动,“到了这样时刻,还在争论新帝即位该如何分赃,却不想想小七这皇位能坐多久?还有——还有就是承香殿那人——他们都不管他了吗?”
承香殿那人——太上皇?
殷染的手停止了抚摩,感受到他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却偏偏全被按抑在皮肤之下了。
“阿染……我在赌。我在赌,我赢回皇位的同时,也能平定这一场叛乱。所以,我才敢如此按兵不动,等着高仲甫来求我。”段云琅轻声说,“我知道他也在等,他在等我无法忍受叛军威胁段家社稷,他等我自己交出兵去和叛军恶斗。”
“他手底的筹码,就是太上皇和小皇帝。而我手底的筹码,只有远在忠武的蒋彪,和两支羽林军。”
“阿染……我有些害怕。”
殷染放开怀抱,抬起头,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他看着她,明明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大男人了,此刻的表情却终于脆弱了下去。
这样的时刻,他总是很懊丧:这样,你可满意了?把你的男人最终打回原形,逼回那个心怀恐惧的小孩,你就高兴了?
“阿染,我过去斗鸡走狗,赌得不算少了。”他沙哑着声音,“可这回我的赌注,是整个天下。”
***
殷染等他说完了,仍旧平静地看着他。
他莫名其妙地气势矮了半截,喃喃:“是你一定要我说的。”
殷染微微一笑,“这样大的事情,憋在你一个人心里,难受不难受?”
“难受。”段云琅也不再有什么避讳了,好像丢脸这样的事也有个闸门,一旦拉开就关不回去,“我让忠武等地按兵不动,程秉国、颜粲、刘嗣贞,他们都说我做得对。二兄和高仲甫两派的人,自然看我不顺眼,说我挟兵自重。但还有朝上一些中间派,还有地方上的人,尤其河北中原的官员,他们……”
“他们觉得,你是玩忽天下,残虐百姓,权欲熏心,篡弑无情。”殷染悠悠然道。
段云琅看着她,点了点头。他径自在床上找了块地方,就背对着她侧身躺下。她却还坐着,被子里漏着风,她的话音带着迷蒙:“很累?”
他不说话。
“其实此事的关键,还在于小皇帝。”殷染低声道,“高仲甫控制着他,也就控制了圣旨诏令,中书门下虽有封驳之权,也不能夺去天子的印玺。太上皇还未禅位时,一方面他对画可有所保留,一方面还有你和淮阳王定夺文书,淮阳王更领有监国重任,高仲甫不能如此独断专行。而现在,所有人,包括你和淮阳王,都被压制在高仲甫之下了。”
她的分析很诚恳,没有一个错处,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处。段云琅听了,只觉越听越烦,索性将被子一裹,闭眼装睡。
她却被他逗笑了:“方才一副要吃了我的狠样,现在只会装睡?”
段云琅道:“狠样被你揭穿,还有什么意思。”
殷染道:“依你看,叛军会不会打到长安?”
段云琅一怔,脸色微凝,“不会。龙靖博未在第一时间攻汴州,反而先西去武宁,这是大错。”
“武宁漕运至重,又可得朱桓旧部,至少能添数十万兵饷,如何不好?”
段云琅翻了个身,看一眼她的侧影,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总算还有你不如我的地方。”
她莞尔一笑,坦诚道:“我有很多地方不如你。军务上,我是一窍不通的。”
“汴州是宣武、河阳、忠武交界之处,又在漕运道上,汴州若破,则西向洛阳,兵锋无可阻挡。洛阳若破,则潼关指日可下。潼关若破……则龙庭翻覆,我们若不想死国,就只能弃都西逃了。”段云琅一边盘算一边说着,不经意便将自己长久以来的思考都对她托出了,声音也渐渐回复了自信的平静,“如今龙靖博却兵分两路,一路留在武宁,一路西行攻坚,兵少而路险,若不是朝廷里一团乱麻,早就……”他看了殷染一眼,停顿片刻,“总之,叛军要打到长安,并不容易。”
殷染听完,片刻,发问:“可若叛军不到长安,你如何赢?”
段云琅呆住。
殷染看着血色从他清秀的脸容上一点点褪了下去,隔着窗外的月色,一张脸白成了纸。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在发颤。
殷染温和地笑了,“无事,我随口一说。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