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伞,面容洁白无暇。
她宁静地走着,就像烟雨中盛开的烂漫荻花,美丽虚幻得近乎透明。
兰祠在兰宅的后面,步行过去需要五分钟,所以兰家人的没有开车,队伍排成两人一组地走着。
九九跟兰仲文并肩而走,这期间,没有人开口说话,九九见气氛沉默,也不敢开口说话。
兰祠的建筑很古朴,褐木金漆,屋顶飞翘,十二生肖踏于屋檐上,壮丽磅礴。
据风水言,这样的建筑是不可能住活人的,若住活人,必定减寿。但用来摆牌位,可以兴旺家族后代。
广东一代还是很信风水学的,这不是迷信,而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玄术。
风就是元气和场能,水就是流动和变化。
风水本为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也叫地相,古称堪舆术,是一种研究环境与宇宙规律的哲学,人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也是人的一部分,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人想要住得舒服,必须宅基的形式自然,地脉和山水的方向趋吉避凶,但不可痴迷其中,否则自损元气,逆天之道,必将夭后折寿。
穿过画着门神的围墙,兰祠中央是一个天井,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屋檐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在地面开出一朵朵水花。
整个兰祠透着一股庄严的味道。
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摆在高台上,令人望而生畏。
所有人都默默地将大型食盒里的鸡鸭鱼肉摆到祭台上,肃穆着脸。
大型食盒为木质的,共分四层,就像人拿着扁担担水桶一样,一个人可以担两个,每一层盒中都放着几盘山珍海味。
九九和兰念站着,兰妈蹲着,把食盒中的菜肴一盘盘端出来递给九九和兰念,九九接过菜肴走向高台,今年是她第一年嫁进兰家,不懂兰家的规矩,有点不知所云地跟在兰念身后把菜肴摆好。
兰仲文在兰祠外贴对联,换新的八角灯笼。
马姐在扫地,擦椅子。
兰爸爬在折叠式梯子上,拿着匕首剔亮烛心。
兰老爷子这时候也赶过来了,与叶老爷子两人站在牌位中央,同样的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站姿岿然,两人拿着三根粗大的香火对牌位鞠躬。
“列祖列宗在上,十三世子孙兰鸿儒参拜……”
“叶浦然参拜……”
两人声如洪钟。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兰老爷子和叶老爷子进完香,将燃着白烟的香火递给兰爸,兰爸再次爬上折叠梯子,庄严地将香火插在香炉中。
这进香也有规矩的,由年长的先来,本来叶老爷子是不用过来的,但叶老爷子与兰老爷子这种世族的身世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父母,于是就没有祠堂,想祭拜也没有人。
接下来由兰爸兰妈进香,下来才到兰仲文和兰念,九九是最后进香的,因为她是媳妇,比兰念还要小一辈。
除非她以后生了孩子,才可以和兰仲文一同进香,否则她永远要排在兰念后面进香。
这些事情九九都不懂,萧家常年生活在香港,早抛却了旧时代的繁缛礼仪,能多简单就多简单。
进完香,香火统一由兰爸爬上梯子插进香炉里。
大家族的礼节非常多,无论追溯到哪个时代,这个习俗都不会被更改,所以纵然麻烦,九九也不敢有怨言。
进香后不可以马上回家,需等到第一炷香燃尽,大概为一小时。
兰家人都围坐在左下角的茶几上品茗,九九无所事事,目光游离在年代悠久的兰祠内,横梁皆用金漆描山绘水,坑坑洼洼的,虽然金漆不再耀眼,但九九可以想象,这间祠堂当初刚建的时候,一定是金碧辉煌的。
不一会,又有兰家的亲戚来到祠堂祭祖,兰妈让九九一一喊人,九九瞧着个个面生,都不认识啊,咋办?
兰妈见她面露难色,心领会神,为她一一引荐,让九九要记得亲戚们的模样,以便在路上碰面时,可以随口喊人。
听说在兰妈那一代,是要把亲戚们的面貌和名字一一记住的,不可以喊错,否则会被亲戚所抱怨,亲戚们的抱怨若是多了,媳妇就不好做,会被亲戚各种指责,导致婆婆没有面子,间接影响婆媳关系和媳妇在家族中的地位。
正所谓人言可畏,不需要对和错,不需要理和据,只要人多势众,可以用口水把人淹死。
“二叔好,二婶婶好,小叔好,小婶婶好,堂哥好,堂嫂好……”九九正襟危坐,在兰妈的介绍下小心翼翼地记住各个亲戚的面容和名字,喊毕,她偷偷抹了一把汗,这些礼节是会压死人的。
热情好客的亲戚们把九九当猴子一样观赏,好一会,面容精明,打扮前卫的二婶婶打破沉默问她问题。
“你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啦?怎么看着这么瘦?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呀?”
“没有去测试男孩女孩呢。”九九乖巧回答,笑容温婉。
八卦和嫉妒是女人的天性,不管有钱没钱。兰仲文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天才,所以他的媳妇也备受瞩目,二婶婶的孩子都没兰仲文优秀,心里头存着心眼,想看看九九第一胎是男是女。
听闻九九这回答,二婶婶心里不信,她断定九九是去做B超了,但很可能是女孩儿,所以不敢说。
这时代仍然重男轻女,但对女性的轻蔑已经减弱很多了,大人们认为生男孩更有保证,随着年岁一天天增长,他们发现男孩子确实比女孩子更有出路。
其一,男孩子思维冷静,体力较为顽强。
其二,男孩子培养了将来还是自己家的,优秀有面子,而女孩子就是在优秀最后也是别人家的,辛苦养了二十几年,到头来两手空空。
这边的习俗,女孩多半是不需要负担父母养老的,就等于女孩嫁出去,就算给了别人,不需要在给自己父母一分钱,将来就是女孩再有钱,也跟父母无关的。
所以有些父母看待女孩,就认为是在帮别人养老婆,父母尽到养育的责任就好。
这也不怪大家都这么想,因为这是个世俗观念,但嫁出去的女孩不一定都不管父母了,还是有很多是孝顺父母的,只是世俗让父母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至于男孩子嘛,将来不管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都一定要负担父母的养老和孝顺,父母愿意投资男孩,是因为他们把一生都赌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不管是成是败,总是一份希望。
在创业和吃苦这方面上,确实是男孩更有韧性和坚定,女孩子情绪很容易受各种因素影响,但男孩子很少会出现半途而废,一蹶不振的心态。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柔弱不堪,熬一夜,需要用二十天来补回自己的脸色和健康,一旦各种忙碌加上岁月的摧残,身体很快就出现各种问题,但男人的体魄往往更好,熬一夜只需好好吃一顿就可以恢复健康,这就是男女的体魄区别。
所以综上描述,让大人们觉得男孩更有保障。
“不会是女孩不敢说吧?”二婶婶对着小婶婶说,明眼看是在说悄悄话,但暗地里是故意讽刺九九。
兰妈的笑容有些僵硬,这些亲戚的保守思想也是她讨厌的,她喝了一杯茶,声音微凝,“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区别?我们家都培养得起,不在乎是男是女。”
二婶婶被一噎,面色难看,“那也不是这么说,先生儿子有保障啊,万一生不了儿子,生个十胎八胎的你愿意啊?”
九九脸色一冷,这个二婶婶,嘴巴真阴毒,居然咒她生十胎八胎的,九九心中郁着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被兰妈按住了手,兰妈慢悠悠给二婶婶倒了一杯茶,笑意盈盈。
“生多少,那也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们无关,给自己积点口德吧,有句话叫做诅咒别人反弹自己,大过年的你说这些话,实在不吉利,我为了祈祷啊。”
兰妈这话的意思是二婶婶在诅咒自己的媳妇,她的媳妇就坐在一旁,闻言脸色一变。
二婶婶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闷着一张脸不说话。
九九感激地看了兰妈一眼,长辈说话小辈是不可以插嘴的,除非长辈问话。
幸好兰妈帮她挡了回去。
而兰妈心里想的是,她好歹也身为长媳,怎么可以让二叔家的刁蛮媳妇欺负过去。
“九九你过来,陪我去买点东西。”忽然,兰仲文站在天井的门槛处冲她招手。
仿佛是天外的大赦之音。
九九赶紧脱离这群亲戚跟上兰仲文,等走出好一段距离,九九才咬牙切齿道:“那个二婶婶的嘴巴也太贱了吧……”
“嘘,大过年的不要说脏话。”兰仲文截住了她的话头,眼瞳淡漠,“谁家没有几个极品亲戚啊?那女人就是那样,没读什么书,好像就读到二年级,幸好家境殷实,才湖她到今日,什么都要跟人争个高低,算了,好歹是一家人,文明人不跟没文化的计较,就让她自己去说个够吧,反正诅咒的全会反弹到她自己媳妇身上。”
九九噗嗤一笑,“你这话也够毒的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害怕的东西,却要诅咒到别人身上,那么这样的人最后都会害来害去终害己,我看在她是二叔媳妇的份上,就不跟她那张阴损的嘴计较了,但以后别人会不会放过她,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生气了。”九九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正所谓贱人自有天收,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了,以后若是她自己咬到大型恶狗,那么被撕个粉身碎骨也是她自找的。
“那是当然了,大过年的,要保持好心态,新年新气象,我们要好好迎接,其他不顺心的事情,就让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去承受吧。”
九九斜眼看他,“我还真没发现你这么会安慰人啊,说的话,句句在理。”
“当然了,我是谁啊?”兰仲文出声调侃,眉眼促狭。
混了这么多个年头,怎么说也是人模人样的,如果连亲戚几句不好听的话都咽不下去,那不是要闹到所有亲戚都翻脸吗?人既然站在高位了,胸襟就要开阔一点。
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还真是自恋啊。”九九吐槽他,笑眯眯的,粘在他身侧问:“那你现在是要去买什么?”
“我这不是看你被她们围攻,救你脱离苦海么?居然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九九大为感动,“原来如此,小兰花,你果然是知我者也。”
“必须的。”他点了她的鼻尖一下,眸底沁出溺人的温柔,“其实咱们一年也没回来几次,都是一家人,就忍让着点老人吧,让爸妈好做一点,好不?”
“我有不忍让吗?刚才她说我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回呢。”
“我知道呀,我是说,别去介意他们说什么,就当念经了,左耳进右耳出。”
“好吧。”九九应道,突然觉得这样的兰仲文让人诡异,她抬起乌黑的睫毛看他,“兰花儿,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好多,觉得你好孝顺啊。”
“是吧,看多了人的生离死别,就不想在看见亲人的纷争了,是你说的,为孩子积德嘛,我都听着,记在心里了呢。”
“真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啊。”九九微笑感慨,躲进他怀里,细雨中,两人共撑一把雨伞,美如画图。
年夜饭,也叫团圆饭,是指过年前夕,一家人团聚并共度农历新年。
兰宅今年不吃海鲜了,改吃火锅,因着九九的胃不能吸收海鲜,兰家人怕九九吃完不适,改成爱吃什么就下什么菜的火锅。
七人围坐在饭桌上,和乐融融。
期间,兰妈跟九九讲了很多怀孕注意事项,谁也没有提起刚才在兰祠的事情,默契地选择了遗忘,聊得合不拢嘴。
吃完饭,就到了八点档的春晚。
但春晚实在无聊,看得人昏昏欲睡,兰妈提议大家来打麻将,军家平时是不能沾赌的,要以身作则标榜,但今日是新年,冲着高兴,可以破例一次。
于是大家又开始打麻将了,兰仲文,兰爸,兰妈,叶老爷子四人打,九九坐在兰仲文身边看着,刚开玩不久,兰仲文的手气就好得不行,连胡了四把。
在叶老爷子又一次放炮后,九九和兰仲文都忍不住笑了,兰仲文笑容迷人,“外公,你在放炮下去要输光了。”
“臭小子,一点也不尊重老人!哼,老子今晚要赢个满堂红,我不赢你们谁都不许走。”叶老爷子怒嗔,用力打出一张筒子。
兰仲文被九九警告似的捅了一下腰,苦恼着一张脸,叶老爷子平时看着这么沉稳,谁知道性格这孩子气,今晚不让他赢是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兰爸和兰妈抿着唇笑。
兰老爷子和兰念在沙发前看春晚,那两个是小品迷,看得津津有味。
“六条。”兰仲文知道叶老爷子要条子,特意拆了三张一样的六条打出去。
九九看得奇怪,就听叶老爷子大笑一声,“吃了你六条,老子胡了!”
原来兰仲文知道叶老爷子要什么牌,故意放炮给他开胡呢。
九九低头而笑。
“你什么时候学会打麻将的啊?”九九压低声音问,她还从来不知道兰仲文会打麻将呢,这么精,在哪里学的啊?
“身为十大杰出青年,我要是不会点牌术,怎么在上流圈混啊?”他回答得云淡风轻。
“这么说来,你是为了迎合那些商人学的牌术?”
“逢场作戏,大家都要会一点嘛,有时候需要一些消息就故意输牌,而如果是别人需要消息就会故意输你牌。商界嘛,也是有讲究规矩的,你来我往才能站住脚步,如果你就一愣头青,上了牌场人家也不好意思赢你牌,那样显得奸诈了,所以呢,就要输得自然,赢得坦荡。”
“原来赌钱都有规矩了?”
“碰!九筒。”他回答,笑容轻松,“错了九九,是商业的规矩,不是赌钱的规矩。”
“好吧。”
“喂喂喂……”叶老爷子见他们两交头接耳,有些不满地大叫,“你们夫妻两在聊什么悄悄话?别聊了,快专心打牌,小子你可别故意输给我,我不吃你那套。”
叶老爷子说得分外大义凛然,但每当兰仲文故意放水时,他还是会开胡的。
“谁会给你开胡啊,我又不是傻子。”兰仲文挑衅叶老爷子,随手打出一张三万,而后故意大喊,“哎呀,我打错了,我换一张。”
叶老爷子早在等那张牌了,顿时大吼,目露火光,“不行,牌落地了就生效,我吃你三万,胡了!”
“哎呀呀,外公你这是占我便宜啊。”兰仲文佯装痛心疾首,眼中的笑意却不减。
“我们出来玩呢,讲究的就是牌品,孙儿,你这牌品可不好,愿赌就要服输啊。”叶老爷子吹着胡子损他,那模样,和孩童一样稚气。
“哎。”兰仲文大叹一声,“大势已去,孙儿受教了。”
兰爸兰妈笑得合不拢嘴。
九九也笑得前仰后合,这兰花儿,果然就是那街里邻居和男女老少都通吃的类型,绝顶的聪明和风趣的幽默。
还有这叶老,像小孩子一样,太好玩了。
那天晚上,兰仲文一直陪着叶老爷子直到输光为止,兰爸兰妈和叶老爷子三人都赢了,就兰仲文一个人输。
兰仲文告别长辈几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房休息。
九九还没睡,趴在床上折满天星,见他回来,把被子掀开让他躺着,笑意促狭,“是否输得坦荡荡?”
“错了,是输得光溜溜。”兰仲文疲惫答话,这外公太能玩了,直玩到他输剩几个硬币才肯放他走。
果然陪家人也不是一个轻松活啊。
“哈哈,叫你刚才嚣张,拿话去激外公。”
“无所谓,老人家开心就好。”兰仲文也笑,伸手拥住九九,岂料她大叫——
“喂!我的满天星。”
几个折好的满天星落在地上,九九小脸皱成苦瓜似的,低头去捡,兰仲文这才发现她在折星星,抬眉问她:“这是什么?”
“这叫满天星,是念念教我折的,她说这是现在学生最喜欢做的手工,我刚试着折了几个,觉得还不错,你看。”
她把捡起来的星星拿到兰仲文眼前给他看,五颜六色的,闪着淡淡的光晕,竟然是夜光的。
兰仲文新奇地看了一下,把壁灯关掉,果然,在黑暗的视线下,九九手里几个星星像萤火虫一样,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九九“哇——”地叫了一声,笑容灿烂,“好漂亮啊。”
“还不错。”兰仲文由衷赞叹,拉过九九的手钻进被窝里,“快睡觉了,明天是拜年日,还要早起呢。”
“喂,兰花儿。”九九掀开被窝,不满地说:“你不是说天天要胎教的吗?我特意等到你来睡觉,就是为了让你给宝宝讲个睡前小故事呢。”
兰仲文的头垂了垂,认命道:“好吧,说到做到。”
“这就对嘛。”九九笑眯眯地。
兰仲文对着她的肚子摸了摸,声音疲惫温柔,“宝宝,今天爸爸很累了,爸爸知道你是个乖孩子,所以一定会体谅爸爸的对不对?”
他说完,佯装很认真地聆听了一会,然后对九九说:“九九,我们的宝宝真是个好宝宝,他刚才对我说:爸爸,我知道你很累了,去休息吧,爸爸晚安,拜拜。”
“……”
“他还说,妈妈真是个坏妈妈,看见爸爸这么累了还要他讲故事,所以他不想跟你说晚安了,让你自个面壁思过去。”
“……”
------题外话------
精彩大结局下将在星期一发布哈,明天序序要闭关码字,星期一发布大结局下,大家么么哒,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