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 凤女临世

    天佑二十六年九月，大夏京城恒京，秋意正浓。(#

    秋风过处，行道两旁，半干枯的黄叶正打着卷儿飘落到地上，好似各色蝴蝶飞舞。从树木稀疏的枝叶空隙中抬头望天，阳光似乎特别的暖，而天空也格外的蓝。

    明天是九九重阳节，皇上忽然想起来要带着兄弟子侄们登高望远，借此怀念先皇。

    传旨的太监从睿亲王府离开的时候，杜嘉麟有些为难。

    眼看小舞这几天就要生了，他要是去了，小舞要生了怎么办？可要是其他兄弟都去了，他一个人不去，大家会怎么说他？

    凤舞见他这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他：“不过是去在宫里登万寿山，那山又不高，你有什么好为难的？”

    “要是我进宫去了，你忽然要生了怎么办？”杜嘉麟迟疑着将自己的顾虑说了。

    凤舞一听，不由哭笑不得：“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从发作到把孩子生下来，最快也要几个时辰，你还怕赶不回来？”

    “可是，我不在，你要是突然发作了，会不会害怕？”眼看凤舞产期就要到了，杜嘉麟心情越发忐忑起来。

    上个月贤王一个颇为得宠的侍妾生孩子难产，生了一天一夜都没生出来，贤王急匆匆跑到睿亲王府来求周御医和肖天杰救命，却把杜嘉麟给吓坏了。后来打听得女生生孩子就好比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才知道原来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多危险，心中却更加不安起来，生怕小舞生产的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相比之下，凤舞在前世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在那个时代，女人因为生产而亡的已经很少了，所以她尽管是第一胎，心里也并不怎么害怕。当然，她有意没有去想前世医疗发达，可以剖腹产，可是这个时代却没有。

    不过，为了顺利生产，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合理膳食，坚持锻炼，定期检查。周御医和师父都说孩子一切都很正常，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的。

    “我有什么好怕的？明德大师说了，我会儿女双全，会生好几个孩子呢……”凤舞早看出来杜嘉麟比他还不安，便常常借着机会安慰他。

    杜嘉麟见凤舞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忽然又有些信心。那个老和尚还是挺有本事的，给了小舞一串佛珠，小舞很快就怀上了。他既然说小舞会儿女双全，那么这第一胎肯定会顺利的吧？

    傍晚，夫妻两个正在吃晚膳的时候，凤舞忽然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杜嘉麟见凤舞捂着肚子，忙跟着将手放了上去，“孩子又踢你了？”

    凤舞忍过那不同以往的痛，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但随即又笑了：“阿九，我们的宝宝要出来了！”

    啊？小舞这是要生了？

    “小舞，怎么办？”杜嘉麟立即就急了。他一把将凤舞抱起来，却不知道该抱着她去哪儿。“我这就抱你去产房？”

    凤舞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拍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别着急，还早着呢！先把我放下来，我还没吃饱呢！”

    杜嘉麟呆怔地将凤舞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椅子上，担心地问：“真的不要紧吗？都要生了，你，你还吃得下？”

    凤舞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他心里担心，便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道：“傻瓜！不吃饱了，我哪有力气生孩子？”

    “哦！那你多吃点！”杜嘉麟立即让人去通知师父、周御医和三名稳婆做好准备，然后干脆端起碗喂她，“你想吃什么？我夹给你……吃点鱼丸吧？再吃点鸡柳？”

    这一顿可是为了生孩子积蓄力气的，凤舞也不用再管吃多了孩子会长得太大不好生的问题，差点没吃撑了。

    其间，又阵痛了两次，但间隔距离长，凤舞虽然没有帮人接生过，但仔细问过稳婆，知道离生产还早，便又抓着杜嘉麟的胳膊，要他扶着自己在产房里转圈儿。

    “现在还要走？”杜嘉麟看着她高高凸起的肚子，实在担心她走着走着孩子就要掉出来。

    这时，师父肖天杰、周御医以及三名稳婆已经吃了饭，将一切都准备好过来等着了。肖天杰在外面就听到杜嘉麟的话，当即接道：“现在多动一动，等会儿才生得快，小舞也少吃些苦。”

    杜嘉麟听到师父的声音，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道：“师父，您可来了！”

    肖天杰白了他一眼，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懒洋洋道：“时间还早得很，你急什么？时候没到，我来了也没用。”

    凤舞忍过又一波阵痛，对着杜嘉麟勉强一笑道：“师父说得对，你别着急，还早呢！”而后，凤舞又吩咐三名稳婆道，“还请三位嬷嬷轮流去休息，只留下一人在这里就行。”

    杜嘉麟想拦着，但随后就想到既然一时半会儿的小舞还生不下来，只怕今晚几名稳婆是不能睡觉了，那么现在去养养精神也好。“小舞你今晚只怕也不能睡，要不你现在去睡一会儿？”

    “我等会儿再去……”凤舞趁着阵痛还不算太密集的时候又走了一阵儿，等阵痛有些密集了，痛得她站不稳了，这才去产床上躺着，养精蓄锐。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随着凤舞阵痛越来越密集，杜嘉麟也被稳婆赶出了产房。

    杜嘉麟不肯，固执地要留下守着凤舞生产。

    “阿九，你听嬷嬷的，出去吧。历来就没有女人生产男人在一边看着的。”

    杜嘉麟摇头，固执道：“我不信什么女人生孩子会产生晦气，你是我的妻子，你给我生孩子，是给我添福气才对！”

    凤舞摇头道：“我也不信这个。可是阿九，我不想你留下。女人生孩子很难看，我不想你看到我难看的样子。阿九，你先去外面等着，我需要你的时候就叫你进来好不好？”

    杜嘉麟想了想，紧紧握着着凤舞的手，认真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好好的！”

    凤舞点点头，催着他快出去。

    凤舞原本也想过生产的时候让他在一边看着，好让他知道她生产的不易。但后来看他自己吓自己，她还没生他就心中忐忑不安了，哪里还敢再吓唬他？更何况女人生产的时候实在不好看，据说有些男人看了妻子生产以后，竟然产生了性心理障碍。所以，他既然已经知道她生产辛苦了，还是不要让他留下的好。

    三名稳婆留在产房里，周御医和肖天杰为凤舞把脉以后也到外间等候。

    产房里，床上挂的帐子、身下的床单枕头、凤舞以及稳婆身上穿的衣服，头上包头的头巾以及等会要用的白棉布条、剪刀、小孩子的衣物等都是经过高温消毒，而后太阳暴晒过的。另外，她还让人熬了清热消毒的汤药备着，给稳婆消毒洗手，等会儿自己清洗伤口也要用。

    虽然凤舞相信自己多半不会有事的，但一切防护措施还是要做好。

    凤舞自己就是大夫，又特意找御医和稳婆问过，对于生产一事好歹有些纸上谈兵的经验。她知道，作为第一胎，生产是比较慢的，所以她要保证体力，生孩子也是个力气活儿啊。所以，她不但要吃饱，还不能一痛就大喊大叫浪费体力……

    可是，真的好痛啊！

    虽然她早就知道女人生孩子很痛，但是……但是她还是想不到会这样痛啊……

    外间里，杜嘉麟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时问道：“怎么样了？”

    稳婆很烦他，要是换一位准父亲，可能早就被稳婆一顿好骂撵出去了，可是这位睿亲王是谁啊？这可是皇上的同胞弟弟，差一点就当了皇上的人啊！她们哪里敢撵，只能劝说：“还早呢，王爷不如先去睡一觉呢！等您一觉睡醒了，王妃这边说不定就生了……”

    杜嘉麟心里正担心得很，听了这稳婆的话顿时怒了：“王妃在生孩子，本王能睡得着？”妻子在给自己生孩子，他却去睡大觉，他还算个男人吗？

    稳婆被他吓了一跳，忙跪下请罪：“奴婢就是说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周御医见了，想去劝劝，却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周御医这两三年跟着杜嘉麟和凤舞，对这位王爷的性子还是知道一些的。平日里什么都好说，但只要一涉及王妃，那就不大好说了。

    肖天杰没有当过父亲，也没有给人接生的经验，但作为一个大夫，他还是知道杜嘉麟现在纯粹是在给稳婆找事，这对小舞可不好。他忙起身，过去将杜嘉麟拉回来坐下，沉声道：“你要么就在这里不要出声，要么就出去等着！你吓唬稳婆有什么用？把人吓坏了，你会接生？”

    杜嘉麟孝顺，不仅仅是对父母，对这位师父也是真心敬重的。所以，肖天杰一拉，就把他拉过来了。心里再着急，他也不敢再去吼稳婆。别的他可以不管，但像师父说的，吓坏了稳婆，他自己又不会接生，吃苦的还不是小舞？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三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听着凤舞隐忍的呻吟，看着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吓得杜嘉麟双腿发软。

    “师父，小舞不会有事吧？”

    肖天杰瞪了他一眼道：“她胎位正常，身子骨也好，当然不会有事的。你急什么？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杜嘉麟知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但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急啊！他悄悄找人打听了，好多女人都是因为生孩子死的……呸呸呸，他的小舞才不会有事！师父说得不错，小舞胎位正常，身体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凤舞不能哭叫，也没法忍着，就咬着一截软木，调匀了呼吸，顺着身体本身的宫缩开始用力……

    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熬，对凤舞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只有痛……但想着肚子里即将落地的孩子，想着她和阿九几年的期盼，想着当初无法怀孕时的煎熬，她心里就充满了力量。

    她一定会平平安安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的！

    从酉时发作开始，到亥时进产房，一直到第二天的丑时，就听产房里面稳婆在说“快了，快了！”“王妃用力……”，但孩子却迟迟没有生下来。

    杜嘉麟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多次都想进去看看，又被肖天杰给抓了回来。

    “师父，怎么还没生啊？都这么久了……”

    “这才多久？女人生孩子生一两天也是常事。你坐下！”肖天杰面不改色地训斥杜嘉麟，但其实他心里也着急。时间拖得越久，对母体的伤害也就越大……

    这时，一名内侍进来，小声在杜嘉麟耳边说了两句话。

    杜嘉麟一听，不由皱眉嘀咕道：“他来做什么？小舞生孩子，他又帮不上忙……”虽然满心不悦，他还是出去了。

    肖天杰和周御医疑惑了一下，到底谁啊？这个时候过来把王爷叫走了，难道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还是王妃的义父义母来了？

    约莫两刻钟以后，就看到杜嘉麟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问道：“怎么样？还没生吗？”

    产房里一名稳婆回道：“回王爷的话，快了……”

    杜嘉麟没好气道：“快了，快了，你都说了一个时辰了……”

    “来，坐下喝杯茶。”肖天杰忙安抚他，又引开话题道，“刚才谁来了？可是有要事？”

    杜嘉麟小声道：“没事……”

    在产房隔壁凤舞和杜嘉麟的卧房里，此刻多了一个人。他披着黑色披风，连头都被披风的帽子遮起来看不清容貌，只那站立的丰姿如松如玉。他背负双手看着墙上一副字画一动不动，耳朵却一直聆听着隔壁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产房外面不说杜嘉麟转着圈子差点把头转晕了，就是肖天杰都蹙眉有些不安起来。

    一墙之隔的那位披着披风戴着风帽的男子放在身后的双手也握紧了拳头。怎么还没生？

    “师父，怎么还没生？”杜嘉麟忍不住了，“师父，我要进去看看！”

    肖天杰拉住他道：“你会接生？还是你能帮她生？”

    杜嘉麟红着眼睛道：“那师父您进去看看，你医术那么好，你快去给小舞看看，她怎么还没生下来……”

    “好，你别急，我和周御医进去看看。”肖天杰在接生这一块儿上确实没什么经验，但此刻他当然不能跟杜嘉麟直言。所以，他带着精于妇科的周御医一起进去了。

    产房里面，稳婆见周御医和肖天杰进去，赶紧用被子将凤舞盖好，而后过来小声说了久久生不下来的原因。

    “王妃骨盆太窄……不过幸好孩子不大，只是生起来吃力些……”

    周御医和肖天杰商量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

    肖天杰给飞舞服食了一颗药丸，是补充体力的补齐丹。周御医则取了银针在凤舞身上扎了几针，这却是催产的。

    而后，肖天杰和周御医才一起出来。

    杜嘉麟忙拉着二人问：“怎么样了？小舞还好吗？”

    肖天杰点点头道：“你别担心，一切正常。不过小舞是头胎，所以难免慢一些。等下次生就快了……”

    还下次？这一次都让他担心死了……杜嘉麟忽然皱眉，暗自做出决定：就这么一次了，他们以后再也不生了！管他是儿子还是女儿，反正他现在又不是皇帝，有一个孩子就够了！生孩子实在太受罪了……

    或许是肖天杰的药丸和周御医的催产术有了效果，只听里面凤舞咬着软木也无法完全阻拦的痛呼声越来越大，而稳婆的声音却变成了惊喜：“看到头了，王妃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产房外面，产房隔壁，几个男人又是期待又是心疼地等待着。

    约莫一刻钟以后，只听产房里忽然响起一声女子隐忍不住的痛呼，随后便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王妃生了！”一名稳婆欢喜地向外面的睿亲王通报这个好消息。

    随后就听另一位稳婆大声道喜：“恭喜王爷，王妃生了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王爷，所谓先开花后结果……”

    生了！母女平安？刚刚他听小舞叫得好凄厉，要不是随后就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师父及时拉住他，他都要冲进去了。但人进不去，他还是着急地问道：

    “王妃呢？王妃怎么没有声音了？小舞？小舞你怎么样？”

    孩子脱离母体的那一瞬间，好似将她的全部精力都带走了一般，凤舞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疲惫，几乎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了。听到稳婆的声音，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儿，她心里有瞬间的失落，但随后就变成初为人母的喜悦。不管是儿子女儿，都是她和阿九的骨肉，都是他们的宝贝……

    听到杜嘉麟的声音，想着他们终于有孩子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叫道：“阿九，我没事……”

    凤舞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但其实声音并不大，要不是杜嘉麟修炼了内功，只怕都听不到。

    不过随后就有稳婆的声音道：“王爷放心，王妃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

    杜嘉麟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去了。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儿子？是个女儿？唔，女儿也好啊！像小舞一样聪明漂亮……

    “快，抱出来我看看！”

    没过一会儿，一个稳婆就将清洗干净包好了的婴儿抱了出来。

    杜嘉麟匆匆看了孩子一眼，随即便钻进产房里去了。

    产房里，剩下两位稳婆在两位嬷嬷的帮忙下，正在帮凤舞净身，看到王爷进来了，吓了一跳，要赶他出去，却哪里赶得走？

    杜嘉麟蹲在凤舞床前，拂开她汗湿的头发，见她面色苍白，已经昏睡过去，又赶紧伸手将她一只手拉出来，小心地把脉。

    他虽然没有学过医，但人体正常的脉相他还是能摸得出来的。小舞现在脉相虽弱，但似乎还算平稳？他稍稍放心了些。见稳婆已经帮凤舞清洗好了身体，如今打算换床单了。

    杜嘉麟一把将凤舞抱起来，两位嬷嬷赶紧将床单换了，他又赶紧把人放下去，亲自替她换了衣服，盖好被子，这才用热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和手。

    人多，产房里很快就被收拾干净了，但因为刚刚才生产完，又关着门窗，那血腥气是没有这么快就散的。

    杜嘉麟看着收拾一新的凤舞，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忍不住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凑到自己唇边亲吻了一下，看着她昏睡过去的脸，心疼道：“小舞，我们有孩子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让你受这个苦了……”

    凤舞昏睡着，自然没有回应他。杜嘉麟将凤舞的手放回去，听到外面孩子的哭声，这才又急匆匆出去看他的女儿。那是小舞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女儿呢！之前只匆匆看了一眼，只记得孩子好小好小，长什么样儿却是记不得了……

    等杜嘉麟从产房出来，却看到孩子被之前隔壁房中身披黑披风的男子抱在怀中，正耐心地哄着。此人自然是本应该在皇宫内院的新皇杜嘉瑾。

    杜嘉瑾熟练地用一只手抱着孩子，还用几根手指轻轻拍着她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却轻轻点着孩子粉嫩地小脸蛋。见她扯着嘴角想要够自己的手指，杜嘉瑾不由扬唇一笑，手指在身边茶几上的杯子里点了一下，而后凑到孩子唇边。

    原本还在啼哭的孩子立即停了哭声，一口将杜嘉瑾的手指含住，用力地吮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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