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狭窄,诸位又皆是金玉之体,还请随我移步,下山到宽敞处稍作歇息,可好?”
他穿过一众姑娘,站于台阶之上,伸手而请,一脸温文尔雅的笑意。
张诚一双眼睛,与张君极为肖似,薄而深的双眼皮,衬得双目微深。但张君一双眉毛似区氏,浓而重,含着英气。张诚却不然,他有一双女子才该有的柳叶眉,笑起来颇带几分媚气,盯着人看时,眸中那种温和无侵的神情,能卸起异性的防备,天生亲和可亲。
周燕等人皆退闪到一旁,和悦公主才迈步,张诚道一声小心,自然而然的轻扶她的臂肘。和悦不过小姑娘,教养嬷嬷又不在,不能时时处处提醒言行,叫她拘束自己。她小脸一红,暗扫张诚一眼,叫他轻扶着下了台阶。
待一群人都走散,如玉回头再探一眼,姜大家仍还在地上趴着。她一直晕着,也不知中途醒过没有,估计一条命是就此作耗掉了。
如玉转身才要走,便听身后一人唤道:“赵夫人,我家太子妃娘娘有请。”
如玉定了定神,见来人果真是太子妃身边方才所跟的两位尚宫,转身跟着她们上了楼梯。极目厅中,太子赵宣坐于主位,赵荡陪坐于侧,太子妃侍立于赵宣身旁,远远看着如玉上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终归是女眷,又是自己最得力的臣子之妻。赵宣抬眉看太子妃,示意她命人给如玉赐座。太子妃一个眼色,尚宫捧来只鼓凳,低眉道:“太子请赵夫人坐下回话!”
如玉微整衣袖,款款坐到了那张鼓凳上。
赵宣示意赵钰与张君二人退下,站起来踱步到如玉面前,低声道:“赵夫人,本宫身为男子,理不该问讯于你。但是方才一事,发于本宫的妹妹和悦与尊府三公子张诚相亲之时,又还关乎着本宫的一位皇弟,若闹到皇上那里,只怕要天下人尽皆知,为能将此事严瞒于府,本宫不得不亲自一问。
今日无论你在此说了什么,也无防于你的地位,声誉,您所说的话,也永远不会传到第四个人耳朵里,所以,还请你把方才亭下阁楼中所发生之事,俱皆讲出来,可好?”
如玉抬头,恰迎上赵荡也正盯着自己。她道:“或者在太子殿下听来,这当是件很荒唐的事情。但臣妇确实差点就受了宁王殿下的侮辱,若殿下不信,可亲自往他身上检验。他的手臂上,还有臣妇留下的牙印。”
赵宣点头,示意如玉继续往下说。
如玉又道:“但臣妇认为此事远不止宁王想要侮辱臣妇这样简单。概因今日和悦公主要与我府三弟在此相见,此事只怕东宫上下也曾准备许久。
那姜大家是公主教习,也曾出入于我永国府中,今日相见,她邀臣妇一聚,席间忽而掏出方帕子来,扭打之间,臣妇不小心按到了她的鼻子上,她一吸而晕,显然上面是沾了什么东西的。”
赵宣还接着那方帕子,赵荡忽而自他身后走了过来,接过如玉手中的帕子,转身闷到一个宫婢脸上,那宫婢先时还好,过得片刻,软晕于地。
赵荡仰头望天片刻,挥手叫人将三弟赵钰请上来,随手摘了自己身侧佩剑,也不出鞘,以鞘狠抽赵钰的背。赵宣一看大哥赵荡竟亲自动手要征罚三弟,阻拦道:“大哥,有话咱们好好说,便是责罚他,也不必你亲自动手。”
“于臣本份位上,二弟您是太子,大哥理当尊从于您。”赵荡劈手又是一鞘,打在赵钰肩头,震的他整座肩膀都在晃。他道:“可若以兄弟长幼来论,我才是你们的大哥,身为长而不能勒束弟弟,皇家都是如此,天下百姓如何能服?”
他每一鞘挥下去,赵钰都死咬着牙关而忍,一声不吭。
如玉坐于鼓凳上,怒气冲冲,眼里含着两团火,一眼不眨的盯着赵钰。他亦盯着她,见她目光中豪无惧色,没有一丁点畏惧和想要躲闪的慌乱,在赵荡剑鞘砸下来的一刻,忽而伸出舌头,轻哈口气,于空中做了个舔的姿势。
即便隔着六尺远的距离,如玉也能闻到那股酒气,以及合着酒气的涎液蠕动。她耳后果真仿如被他粗重的舌苔扫过,汗毛倒竖,后背发冷,但一双眼睛里却仍是毫无惧色的,盯牢着赵钰。
赵荡再一鞘甩下去,鞘脱手飞的老远。他伸手还要去打,太子赵宣伸手挡了道:“都是一家兄弟,三弟纵使犯了再大的错,这样的惩罚也足够了。”
他示意道:“三弟,去给赵夫人陪个不是。自己去求她放过你。”
赵钰等的正是这个。他吊儿郎当走到如玉面前,深深一拜道:“还请赵夫人宽恕了小王的罪过,小王此生此世,必然不会忘了你的恩情。”这辈子,只要不死,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之心,挑眉要看如玉如何应对。如玉起身一笑道:“臣妇不劳宁王殿下挂记,您也不必记着我的恩情。君王是您的父亲,在我们这等百姓的眼中,见您便如见了君王,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臣妇的眼中,便是皇上的德与行。”
她倒胆子大,笑嘻嘻的,变着法子骂起他老子来。接着,如玉话音一转再问赵荡:“那位姜大家,是公主教习,与东宫诸人想必也极亲厚,她手中那方帕子上沾着迷药,难道瑞王殿下不该提她来问?”
赵荡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转而就盯牢了太子妃。太子妃也是他的弟媳,在赵荡看来,别人腹中之肠大约盘得三十道,太子妃腹中之肠便能盘得九十九道。赵宣仁厚,但耳根极软。亲信妇人者,连对手都不配做。
“姜氏,可有此事?”赵荡厉声问道。
太子妃听赵荡直呼自己姜氏,便知他是动了大怒,连平日那闲呵呵的气度都不肯再装了。她不知如玉身份,以为赵荡如此卖力惩治赵钰,是为了能将张君这个御前红人争到自己身边去,心中也是冷笑。
上前一步道:“姜大家恰是我姑母,但也是公主教习,宁王殿下常入宫,想必与她也颇熟络,此事究竟如何来龙去脉,只管将她捆上来问便是。”
公主与宁王一母,这些日子常入宫请安。太子妃此言也是要在赵荡面前为自己撇清,首先将自己这东宫整个儿从事件中摘出去。
至于赵钰,极目亭中所有人,除了赵荡之外,在他眼中皆是蝼蚁,不过臊皮个妇人,传出去也不过是场风流艳事,死个把人或者背点什么名声,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听了也不过一笑嗤之。
着人去传,诸人静待片刻,一内侍跑上来回道:“禀诸位王爷,那姜大家被砸破了额头,重伤昏迷之中,奴才们喊了半天,泼了冷水也不能将她惊醒,要不要请为太医进来先替她治治?”
赵荡甩袖道:“那就治,治好了送到孤这里来,孤倒要好好问问,究竟是谁指使她今日搅乱公主婚事。无故臊皮重臣之妻。”
太子妃脸色如常,吩咐那内侍道:“去请太医吧,待治好了再送到瑞王府去,叫瑞王殿下细细查问!”
赵荡示意太子妃带走如玉,又叫来张君,摒退所有人,显然是要叫赵钰给张君赔罪了。
只剩得一群男人们,这事儿便好办了。赵钰大大方方给张君赔着不是,借那桌上的残酒,高声道:“钦泽,好兄弟,本王今儿多饮了两杯,恰又听闻那姜老嬷提起,说你寻得个千年难遇的美人儿,未曾想过臊皮,不过是想远远看她一眼,羞得一羞而已,谁知吓到了弟妹。
一杯薄酒,你喝了它,咱们释尽前缘,还是兄弟,好不好?”
如玉差点叫这厮臊皮,张君心里自然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可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如今还管着西京与开封两座大营。
随着张登的步步退让,赵钰终将手握整个大历的兵权,赵荡也正是因此,连契丹公主的事情,都要分一半功劳给他。他有资格,有实力嚣张,跋扈,像蔑视蝼蚊般的蔑视他。
只要他惦记上了如玉,光以蛮力或者暴性,揍他一顿,骂他一顿,都无济于事。
张君接过那杯酒擎在手中,轻轻低眉扫了一眼,随即尽数泼到赵钰脸上,看酒沾着血珠自他额头滚落,淡淡道:“您是天之贵胄,微臣不过一小小五品翰林,不敢与您称兄道弟。”
他转身对赵荡说道:“先生,想必前往西辽和谈的金满堂已经入了东宫,咱们一并去看看,可好?”
赵荡眼看赵钰两眸中暴风雷动,只怕俩人又要打起来,从中将二人隔开,以目压着暴怒的赵钰,声音却仍还缓和:“最重莫过公差,走,咱们去看看。”
……
距此约有三里之遥的从玉阁中,一从清客并东宫属臣们,正围着个年约四十出头,十分随和温雅的中年男子闲话吃酒。这男子一脸江湖而又随意的笑,姿态谦和,却不低媚,正是渭河县首富金满堂。
张诚送走和悦公主,也到这里,一进门,恰就听见金满堂在讲北方诸国之间的婚姻嫁娶,以及血统通融。他道:“几百年来,黄头花剌占着草头达旦那块丰美的草场,东南西北群狼环伺,之所以能一直存在,恰就是因为国中同罗氏的女子。同罗一族善出美人,这同罗一族的美人,又专嫁于契丹王族,契丹王族之母多为同罗氏,所以才有花剌半契丹之言。”
一个清客劈腿坐着,交腿甩平袍帘,冷笑道:“不就是个蛮族女子,我中原何处出不得美人。苏航有佳人勾魂荡魄,天府有美人温柔似水,湘女多情,秦淮灵秀,随便拉出来一个,比不得你个蛮夷姑娘,说的仿如天上有地上没似的。”
金满堂半眯着眼,听这清客说教,听完又道:“当今圣上当年执意要立为后的妤妃,便是花剌族中同罗氏一族。而如今瑞王府这契丹公主,其母与妤妃娘娘,是堂姐妹,所以以血统来论,公主之血统无比纯正,是如今同罗一族唯一传于世的女子,世间孤品。”
不知为何,世间孤品四字,在张诚听来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