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我知他有心事,他成日里将自己弄的醉醺醺,不理朝政。但我唯一个不解的是,兄长是皇帝啊!皇帝爱慕的女人,焉有不到手之理?
天下的女子,谁能被皇帝爱慕,那是她最大的福分。
兄长笑笑,摇了摇头。
“那……思儿猜猜?”我转到了他身后,就像儿时同他捉迷藏那样,伸了手来,轻轻遮住了他的眼:“兄长是为一女子?”
他一愣,蓦然笑着,却不说话。
“被我猜中啦?”我大笑,逗他:“能教兄长如此痴迷的,一定是位神仙一样的姐姐!兄长,你为何不去寻她,将她纳入后宫呢?何必在此处,一人痴痴地思念,多可怜啊!”
兄长将我捉住,不教我动,他说道:“她……与旁的女子不同。”
“如何不同?”
“她……不会因朕是皇帝,而思慕朕。她出尘脱俗,朕……朕若每日能听她弹琴,清音宛转,妙回不绝,即使……教朕少活十年,朕也愿意啊!”
我看着兄长,只觉他真是神思恍惚、走火入魔了。
唉,古来帝王,只求长生,可从未有人愿折寿数啊。
呼韩邪单于朝汉那一日,陛下摆下盛宴,我列席同餐。
这盛宴,便是和亲大宴。和亲的女子已有了人选,听皇嫂说,她选中的宫女子,貌赛天仙,即便不是公主,也是便宜了胡蛮单于了。
这单于是个老粗,岁数已经很大,五官倒是清晰分明的,年轻时候想来也很英俊。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他,老成了这个样子,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了。
我心里暗暗为那中选和亲的女子哀叹。
英雄姑且算他是个英雄,但迟暮的英雄,不比断翅的雄鹰一般?
兄长很高兴,他受了单于的朝拜之礼,便举杯祝饮。
单于依礼列座。
和亲的女子很快被请了上来,单于需要见一见大汉赐他的阏氏,而满殿朝臣,也需要认一认这愿为大汉出塞远嫁的女子。
她着大红嫁衣,在挑灯侍女的簇拥下,缓缓入殿。
我站了起来。
这女子,肌肤胜雪,脸似盈月,饱满而美好。
是皓月,那一晚,我在掖庭后园子的流水边遇见的“皓月姐姐”,她说她爱慕英雄,她说我大汉朝,高祖皇帝、孝武皇帝、孝宣皇帝皆能称“英雄”……
竟是她。
她款步上前,向君王谒:“妾,王昭君,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年无极。”
皓齿明眸,仪态万千。
兄长的惊讶绝不亚于我,他是真呆住了,缓缓离座,撩开额前玉藻,十二旒下一双眼睛惊讶、茫然……
皇帝开口:“你……竟是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是……你愿意的吗?”
陛下几近失态。
我这时才知道,大事不妙。心里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这天姿无双的美人,对君上青眼全然不理,她上前一步,跪谒:“昭君愿为大汉效命,远嫁胡地,为陛下祈来平安福分。”
“朕不需要!”兄长几乎摔杯。
全场震惶。
皇嫂出前跪告:“陛下,和亲乃大喜之事,单于英雄豪杰,配我大汉佳人,实乃天作之合!不日……皇妹敬武亦要出嫁,喜上加喜呀!”
皇嫂口中“敬武”二字加了重音,我懂她的意思,想必兄长更懂。
她是拿我,来威胁兄长。
若兄长临阵悔弃与单于之约,不肯将美人嫁与单于,单于自然面上过不去,此时皇后母族若煽动朝臣,为平呼韩邪之怒,以敬武换之,逼迫兄长将敬武送去那苦寒塞外,兄长若抵不住,自然要失去我这皇妹了。
兄长仿佛一瞬清醒,冷眼瞧着皇后:“是你办的好事……”
满殿噤若寒蝉。
他终究是帝王,能掌事态,能控大局,兄长很快便笑,对着满殿朝臣举杯:“朕念皇妹将出闺阁,朕心大悦,诸臣共贺——”
臣子列位而出,皆举杯:“臣贺陛下大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满殿朝臣的祈祝声中,感觉不到半点的喜庆。
兄长为我,隐忍至此。
他下御阶,走至垂暮的老单于面前,拍了拍单于的肩,君王口称:“单于盖世英雄,朕今以美人许之,愿匈奴与我大汉,永修盟好。”
大汉的皇帝,给了匈奴之主这天大的面子,呼韩邪心中感念,连行礼:“匈奴与大汉,永修盟好!”
君王的目光,瞟过沉默的美人。
他愣在那里。却终于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陛下回身,冕服的袍角甩过,拖在地上,似乌龙游走的尾。
他回到他的殿上,仍做他万年无极的君王。
“陛下长乐永泰,陛下万年——无极!”
朝上老臣,曳动……如松涛阵阵。
那是我享过的最苍凉的一场,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