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你在想什么?”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把苏绾心吓了一跳,她抬头从镜子里一瞧,见是自己母亲尤氏,于是笑道,“原来是妈……可把我吓一跳呢!”
“什么我吓你一跳,是你想什么事出了神儿,还说是我吓你。”尤氏今年已晋四十,保养得当的脸庞细腻,梳着妇人的发髻,光溜溜的擦着南洋的发油。一身翠绿撒金叶的印度缎旗袍,外套着件棕色的小坎肩,腰身刻意裁得贴近,显得格外年轻。
“妈!”苏绾心嗔怪一笑,转过身正眼看着尤氏,见母亲打扮得如此光鲜,才是笑道,“瞧我妈妈,打扮得起来竟是这样好看,真是个大美人儿呢!妈,您若是再换一身圣保罗的学生装呀,跟我站在一起呀,恐怕连神父都分不清谁是谁咯!”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嘴滑舌的?话说起来是夸着妈,不是连带着你自己一起都夸为美人儿了吗?”话虽如此,听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这样夸赞自己,也不由呵呵笑了起来,见她左脸上略有些红肿,眉毛挑起说道,“早晨邱太太过来邀我去园子里看戏,我没去,这不听见人说谢家的小姐找你麻烦,正要去圣保罗接你,刚走到门口冯妈说你已经回来了!心儿,脸还疼不疼?”
老眼昏花的冯妈,不曾注意到苏绾心红肿的脸蛋,只是以为她给日头打红了脸,一味让她吃些冰湃的水果。苏绾心不在意地说道:“没什么的!明尚回来了,他听说我被谢灵欢找麻烦,赶紧过来救我了——这不是才送我回家吗,妈,我没事。”
尤氏却很是心疼,拧了块冷毛巾替女儿敷脸,看着女儿娇俏的小脸又红又肿,尤氏忍不住垂泪涟涟,哽咽道:“自打你爹跟京里的那些官儿不和,已然给外放了?若不是祖上有些田产,这百无一用的书生,岂不是连带咱娘俩要饿死?如今在这泠川城,外人看起来咱们家道殷实,实则数的上的门户就算咱家寒酸!谢家的小姐都敢打你……”
“妈!没事的,不过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叶五公子,再说了谢灵欢又不是针对我来的!”苏绾心见母亲垂泪伤心,赶忙安慰她将刚才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与母亲说了,随后又是笑道,“妈,爹爹虽是丢了官,在京里成日担心受怕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今儿一个维新会明儿一个保皇党,连带大总统本人都睡不得安枕呢!咱们现在在泠川城,虽不能算是大富大贵,到底也是衣食无忧,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多少当官的艳羡呢!妈你就别不高兴了。”
尤氏听了女儿的安慰,虽不至于再垂泪难过,却也始终高兴不起来,看着懂事的女儿,不由得又想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来,不免长长叹了口气道:“心儿,若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便真是好了!娘便是立时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妈,这青天白日的,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苏绾心给她的话吓了一跳,又是嗔怪,又是惊讶地拥着母亲的胳膊,“这么好的日子,说什么死呢!您能活一百岁!”
看着懂事的女儿,尤氏终是安心下来,抬起手摸着女儿的头发,含笑说着:“我的心儿今年十六岁了,再过一两年,便是能出阁了,妈妈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夫婿!”
“您说什么呢!”今儿是怎么了,所有的人都对她说这些男女之事,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例外!苏绾心嘟嘟嘴说着,“我才不要嫁人呢!就一辈子陪着妈!”
“又在胡言乱语了,你真要一辈子陪着妈,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恨妈呢!”尤氏爱怜地看着出落得越发美丽的女儿,含笑说道,“明家的二少爷好像很喜欢你。妈也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学问相貌,还有人品都不错。”
“妈!”苏绾心这下真的脸红过耳,羞涩地低头。她拥着慈爱的母亲,笑得一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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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阴惨惨的天空压着厚厚的浓云,雨若牛毛,飞絮般打湿了苏家的青瓦白墙。眼见得雨丝飞速融进了青石地面,立时便不见了踪影。
正是清早,落花巷子里静得瑟瑟。苏家的门楣上挂着一串橘色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随着风轻轻摇晃。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难得的一场春雨,让整个泠川城陷入了一团寂静和清爽之中。
一个身形佝偻的货郎挑着货架,破烂布鞋颤巍巍踩过青石地面,晃着叮当作响的牙板,叫卖声刹那间洞穿整条小巷子。
“馥春香粉,南洋发油!针头线脑!白糖食盐!”
仿佛是听到了叫卖声,苏家的后门被打开了,苏凌臻偷偷摸摸地探出脑袋,先是瞅瞅四邻,见没人注意他,冲货郎道:“喂,你可收镯子?”说着,他晃了晃手上那支水头很足的翡翠手镯,一脸贼头贼脑的模样。
这走街串巷的货郎都个顶个的人精,早就听说从北平城搬来一户姓苏的人家,传言曾在京里做大官。又见了苏凌臻这副鬼头鬼脑的样子,便知道这定然是趁着家里不注意偷拿出来的东西换钱。若非是家里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家里稍得宠些的小厮长随。
货郎猜不出苏凌臻的身份,还是簇上来一副属于买卖人的笑容:“小哥,可是拿东西换针头线脑?”
“谁他娘的有时间跟你臭蘑菇!”苏凌臻见货郎来了兴致,便将手中的镯子塞给他道,满面不耐烦地压低声音说道,“瞧瞧东西能换几个钱,爷急用!”
他左顾右盼着,生怕给人发现了似的。这副样子叫货郎看见了,更加确信这东西来路不正,而且面前这位小爷定然是急着用钱,可要杀杀他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