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的女奴云兮哭着忙上前扶起梁怀玉,对梁怀玉说:“太子妃素知皇太子脾性,又何必去惹他生气,又惹得自己受伤呢?”梁怀玉推开云兮,坐起身来,看着周遭空荡荡的卧室,竟比她做女郎时还要清净。
太子苻生传了令来,罚太子妃禁足一月,禁食三天。梁怀玉蜷缩在床上,心想这样也好,也不必对着他那副令人生惧的嘴脸整日言笑晏晏。
他爱过她吗?她不得知。曾经苻菁派人到府上行刺于他,他本可以全身而退,看见她眼睁睁看着刺客刺过来的剑一脸惊慌失措却不知闪躲的样子,他眼中似有痛色,眉中是满满的担心,揽她入怀替她挡了一剑,带着她落荒而逃,最终躲在假山之间。他疼得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身上。而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出声。
他若不爱她,何苦救她性命?他若不爱她,眼里怎么会有满满的担心?他若不爱她,怎么对她如此小心翼翼,搂在怀里怕碎了?
只是如果他爱她,又怎么会屡屡情绪失控欲置她于死地?她不懂。
他这样阴鹜狠毒的人,怎么会爱?
思及此,梁怀玉蜷缩在床边,抱着被子久久不成眠。她却不知,暗处,有个人看着她,直到她睡着才抽身离去。
东晋,山阴城谢家府上,百里卿鹄考谢家子弟兵法。鱼歌在一旁为百里卿鹄添茶,她看着谢家诸子苦思冥想的样子,忽而记起当年的自己。在师父考自己经史子集时,也是这般抓耳挠腮的样子。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这些东西,鱼歌脑海中有隐隐约约的印象,她记得《三十六计》源于南北朝成书于明清,这时师父竟能对谢家诸子讲解何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在什么时候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制敌取胜,实在是个奇人。
下学后,谢玄走在最后,见出了院子的鱼歌,便问:“三姑娘,今日先生说的,三姑娘这里可有笔记?”
鱼歌问:“你上学竟不做笔记吗?”边说着,边翻着自己收录的笔记给他。
谢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先生授课时似乎全讲的是卦象,我在想什么是‘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鸿渐于陆,其羽可以为仪也。’”
鱼歌想了想,说:“这不就是‘树上开花’嘛?”
谢玄喃喃道:“树上开花?”
鱼歌解释道:“‘借局布势,力小势大’句意为借助某种局面或手段布成有利的阵势,即便兵力弱小也可使阵势显出强大的样子。而‘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语出《易经渐》卦。渐是卦名,本卦为异卦相叠,艮下巽上。上卦为巽为木,下卦为艮为山。卦象为木植长于山上,不断生长,也喻人培养自己的德性,进而影响他人,渐,即渐进。本卦上九说“鸿渐于陆,其羽可为仪,吉利,”是说鸿雁走到山头,它的羽毛可用来编织舞具这是吉利之兆。”
见谢玄依旧不解的样子,便接着解释道:“‘树上开花’也就是说:树上本来没有花,但可以借用假花点缀在上面,让人真假难辨。此计用在军事上,是指当自己的力量薄弱时,可以借别人的势力或某种因素,使自己看起来强大,以此虚张声势,慑服敌人。敌方摸不清真相,己方便能出奇制胜。”
鱼歌说完把手里的笔记递给他,说:“这些你拿回去看,明日再还我。”谢玄接过,拜别了鱼歌,走了回去。
鱼歌转过身来,看见百里卿鹄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鱼歌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裙裾,走上台阶,问:“师父,我方才的解释可是有什么问题?”
百里卿鹄看着她,说:“解释的倒是不错。只是你方才所说的,是你父亲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鱼歌红了脸,总不能说是自己重生之前在图书馆看的,便说:“是父亲在家中教小弟识字时我在一旁偷听到的。”
百里卿鹄笑了笑,说:“只可惜了你是你是女儿身,不然,就你如今所学,定能有一番成就!”
鱼歌不服,辩解道:“女儿身又如何?女儿郎还不是一样可以建功立业,你看花木兰……”鱼歌立马打住口中说的话,先不说师父不认得花木兰,就算认得,也是她当初上学时口中喃喃的那句“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小弟闻姐来,琵琶声停欲语迟。”哪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女英雄,分明是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
百里卿鹄笑着转身回学馆,鱼歌跟了过去。走在小径之中,鱼歌开口道:“师父,你今日教谢家子弟的这些,怎么当初没教过我们呢?”
百里卿鹄边走边说:“每个人需要安身立命的东西不一样,要学的自然也不一样。就像当初你要学经史子集,我便教你经史子集;苻坚要学经略要术,我就教他经略要术;苻苌要学治国方略,我就教他治国方略。只是将其融汇贯通起来一同讲给你们听,私底下要你们看的书却完全不同。而谢家子弟要学兵法布列,要学治国辅政,我便教他们兵法,教他们为人臣子之道。不过是尽我作为先生的职责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鱼歌闻言道:“也是!”说完,随百里卿鹄和书童一起打扫完学馆,方才辞去。
走在谢府之中,路过谢道韫当初住的院子时,鱼歌想走进去找她闲话几句,才记起谢道韫两月以前,已嫁给王凝之为妻。这谢家府上,有三娘,有鱼歌,却寻不到令姜姐姐的影子了。
鱼歌叹息了一回,走回小院中,女奴端了茶来。鱼歌坐在院里看着风吹着树影,映着余晖洒落在地上。树上还有鸟语嘲啾。忽而记起洛阳来,也不知远在洛阳城的爹爹娘亲可还安好,弟弟鱼汐如今长得多高了?说起父亲,鱼歌还是很不解,为何父亲要让她跟在百里先生身边再上三年学才许回秦地去?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当初没有认真上学吗?她信,又不信。
长安城,六月十二,苻健病重,诏来叔父苻安,任命其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两天之后,苻健召来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人前来接受遗诏,拜他们为顾命大臣,让他们在自己死后辅佐新帝。
待顾命大臣退下,苻健倚坐在床前,紧紧拉着太子苻生,说:“前秦始立,当初依附我们的六夷部族不在少数。你虽受天命而为太子,但论年龄、资历,很难服众,我死后你即位为帝,朝中若有六夷酋长、将帅以及大臣中握有权力的人不听从你的命令,你就应该逐渐把他除掉。立威于众,取信于民,朝廷方能远谋……”话音未落,苻健已如强弩之末,进气多出气少。
强忍着拖过三天,六月十五,乙酉日,苻健去世。谥号为景明皇帝,庙号为高祖。六月十六,丙戌十六日,太子苻生即位,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