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亚镇国剑师的重任。从那时起,我就不单单代表我一个人,某些层面上,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被打上艾欧尼亚的标签。德玛西亚与艾欧尼亚世代交好,劳伦特是德玛西亚有数的名门望族,在德玛西亚国内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我杀死了劳伦特家最杰出的的继承人,这已经触犯了劳伦特家的底线,但碍于两国之交,他们不可能在明面上对我做什么事,可如果我再夺走劳伦特家唯一的女儿,那就是逼迫劳伦特家撕破脸皮,届时必定会引起两国之间的不愉,艾欧尼亚只是小国,无法承受太多的压力。我作为镇国剑师,如何能因为一己之私给我的祖国带来影响?”
第一个理由说完了,里托一脸淡然的看着池染。
里托自己深知这样的一个理由恐怕是没几个人能接受,背叛自己的所爱来成全自己的大义之名,这在里托自己来看都是个混蛋。
他以为池染会即刻反驳他,甚至于言辞恶毒的咒骂,但池染没有。
当然池染此刻的确有一种一茶杯砸在里托脸上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因为里托哪怕有万千种理由,偏偏是这个理由,可以让人无言以对。
这是个狗血得让人躁狂的理由,可池染两世为人,他早就不是那个心中一腔热血一点就着的愣头青。
世上像里托这种人,看起来很少,可实际一点儿也不少。
不管他好心还是坏心,出发点是善意还是恶意,池染可以想象却无法理解,他做得错么?不知道。你有种打他的冲动么?绝对有!但你能打得出手么?不能。
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有去争论的资格,所以池染面对这第一个理由,他直接选择忽视。
因为这个理由你扯一万年也扯不清。你也只有站在主观的立场上,才能分得出对错。
“好,那么第二个理由呢?”
里托有些讶异,他完全没想到池染竟然什么都没说。
他怔怔的看着池染,恍然间又自嘲的摇摇头,然后他没有继续说第二个理由,反而是问道:
“那么池染,你觉得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池染丝毫不为里托的问题所影响,甚至完全不去思考,他反问道:
“你觉得呢?里托。”
“责任。”里托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责任!”池染一下子激动起来:“你说责任!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责任!?”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真不知道。”里托摇摇头:
“我只知道,当初汉娜在婚宴之上现身,我百感交集。后来她再一次来到飞天道场,甚至不求一个名分的时候,我差点儿就忍不住答应了,没有人更比我了解那一刻的感觉,没有人更比我清楚我究竟愧对她多少。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汉娜在付出,她抛弃了所有所有,统统就是为了我,当初我一时大意造成了这个结果,但汉娜愿意独自一人全部扛下来,那么你说,这值得么?应该么?这些东西是我造成的,能够全部推给她来抗么?”
池染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本可以选择和她一起扛。”
“不,你错了。”里托这一次回答得斩钉截铁:“谁都可以,就是我不能。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我选择和汉娜一起扛,那并不是分去一半她的负担,而是加重一倍。”
里托的话就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池染的心口。
他之前忽略了很多很多的问题,里托这一番回答点醒了他。
就像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一样,结局是王子吻醒了公主,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但这不是童话故事。
甚至于你站在客观的角度,以成熟的思维用现实的方式把白雪公主的故事在脑海中再演绎一遍,你会觉得童话果然是童话。
没错,里托如果接受了汉娜,那么他们不会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因为道德与伦理之剑会日日切割着汉娜的内心。
“这些东西本就不该由她来抗,但她硬是扛了起来,我甚至不能为她减轻一点儿负担,因为我的任何行为都是在给她的肩上施压。我要对她的将来负责,可我负不起这个责,但是归根究底,我还是要为此负责。”
“池染,你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一切么?”里托苦笑着质问。
池染没有表情。他可以想象,也想得明白,但他却无法理解,又或许是他不愿意去理解。
里托继续道:“如果我理解她,她将忍受一世的折磨。而我如果我是一个铁石心肠,丝毫不动,甚至一点儿也不理解她的人,那会怎样?”
“当年我和她相识相恋,不过短短数天,这份感情来得太快也太浓烈,我们甚至没来得及细细品尝慢慢回味,就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能我这么说太过无耻,但我想我和汉娜之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如果短短数天就可以让两个人生死相依,那么所谓的爱恐怕也太过廉价太过轻浮。这二十年来,汉娜备受折磨,这我当然知道,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我,这我也知道。汉娜抗下了所有,这是出于爱,可难道你不觉得,并非全部出于爱么?”
“你!”池染豁然站起身,他怒目圆睁:“你怎么能这么无耻!你……”
然后他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颓然了,他坐下了。
或许还有怨吧,或许还有恨吧,或许还有不甘吧,或许还有愤怒吧,或许还有尊严落地想要挽回吧,或许高傲突然砸得粉碎所以不能接受吧……
里托胜利了,这第二个理由池染也无法反驳。
因为就在昨晚,他看见了,他看见汉娜已经释然了。
汉娜没有一心想要里托的命,也没有轻生的冲动,她已经放下了。是的,你不得不承认,汉娜在这第三次来到飞天道场后,她已经放下了。
“这一切因我而起,所以,我要担起这所有的责任,哪怕我担不起。”
里托说的话池染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很乱。
如果,如果汉娜不是命不久矣。
那么在这一次见到里托之后,她会怎样?
她将万念俱灰,就如昨夜的那间暗室一般,无论窗外的灯火多么明亮,也无法点亮那方寸之间的灰暗。但也昨夜的那间暗室一般,无论窗扉如何紧掩,亦无法阻挡黎明的阳光。
可惜,如今的汉娜,将怀抱这一颗灰暗的心死去。在黎明的阳光开始照耀之前,她就将结束所有的一切。
里托坚决的拒绝了汉娜的所有期盼,因为伤终究会愈合的,唯有痛才如跗骨之蛆,永世难填。
池染坐在原地,手指轻触茶杯,杯中茶已凉,他是不想喝茶的,他只是想握住点儿什么。
然而他握不住。
里托看他不说话,站起身,漫步踱到书房后,从墙上取下一幅画,一个女人的遗像。
他小心的抱着画像,走到池染面前,坐下。
轻拂无尘的画像,画中那个女人眉目如烟,看不清面容。
里托缓缓道:“这是我的妻子,也是第三个理由。她很普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样的女子在艾欧尼亚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但她就是我的第三个理由。”
从池染今天见到里托开始,里托似乎就一直很小心,小心得他的背都没怎么直起来过。
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代飞天剑圣,号称瓦洛兰最强剑士的人,整整一天,在一个小孩儿面前都是佝偻着的。
但这一刻,只有那么一瞬间,里托挺胸抬头。
他怀抱着那副画像,朗声道:
“我们都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另一个温柔了岁月。池染,你可能无法理解。爱情与婚姻,从来都是分开的,婚姻必然发自爱情,但最初的爱,并不一定是最后的爱。甚至于你爱最后那个人完全没有最初那个人那么深,但那终究是爱。最初的爱让你痴得刻骨,为之如疯如魔,反倒是最后的爱,轻飘飘的,就像是没有丝毫重量,可若有一天要做出选择,你反而畏首畏尾,没有了最初的那份激情那份奋不顾身,但它始终是有重量的,是可以衡量的。你把一切摆到天平之上后,轻重立分,而这个重量除了你没人知道,可你终究是做了违心的抉择,也许天平本不公平,但你只有那么一个天平。哪怕是知道明明不公平,但你就是要说那是公平。为什么?因为是你男人,你得为此负责。负不起,也得负。”
这是第三个理由,也是今天所有谈话的终结。
池染依旧无言以对,因为这本就不公平,你说再多有何用?
可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里托果然是个负心薄心的坏家伙。
但你能说么?或许能,但池染不能。
因为他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