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夫人一眼,犹记得金折桂交代多叫祖母累着,祖母就会许他见母亲话,微微撅嘴示意金折桂他没坏事。
金老夫人笑说:“孩子还小,一时尿身上也是有。去再吃一碗饭给祖母瞧瞧。”
“嗯。”金蟾宫活泼地向饭桌去,拿着筷子一扫,一碗海鲜粥又泼身上。
“哎呦。”金蟾宫嘴里叫着。
金折桂赶紧去替他将衣襟撩起来,此时还不忘提醒金蟾宫一句“别过来,我弟弟怕丫头”,将丫头吓退,说一句“姐姐带你换衣裳”,人猛地站起来,蹦跳两下,又踉跄着险些栽地上。
“这都是做什么呢?”金老夫人气急,忍不住冲丫头们发火。
金折桂立时搂住金蟾宫,战战兢兢地看向金老夫人,“祖母是不是嫌弃我们了?祖父也说,我们规矩都忘了……上不得台面。”
金老夫人不敢瞪金阁老,忙挤出笑容,心疼地说:“你们是祖母求神拜佛请菩萨送来,祖母哪会嫌弃你们?来,不要丫头就不要,祖母给你们换衣裳去……折桂衣裳也脏了……”又起来张罗着带金折桂、金蟾宫去换衣裳。
换衣裳看似是件轻巧事,但金老夫人爱洁净,又想笼络得金蟾宫不去想金夫人,于是嘴里依旧说着金夫人坏话,手上拿着湿帕子又给金蟾宫擦身子,金蟾宫瞧见屋子里“好玩意”,童心大起,又四处摸摸碰碰,金老夫人跟他身后,一件衣裳穿上身,人就累得喘不过气,待有些松懈,又看孙子孙女一副胆战心惊唯恐被她嫌弃模样,不觉心软,不多时,就深深地领会到“心有余、力不足”六个字。
“……这两孩子担惊受怕惯了,不要丫头,这可怎么办?”金老夫人担忧地看着老实下来,正床上睡觉金蟾宫、金折桂。
“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叫老二、老三媳妇来照看?不将人整没就算他们慈悲为怀。”金阁老毫不留情地说。
金老夫人听出金阁老言外之意,不甘心道:“老大媳妇实不讨喜,我叫她今儿个不露面,她就当真不露面了?要是我,拼着命也要出来看看。”
金阁老心知金老夫人报复沈氏“夺子”之仇,沈氏跟金将晚青梅竹马,金将晚小小年纪,就十分维护沈氏,刚刚成亲那几年,是时时刻刻将沈氏话奉为圭臬,是以待金将晚冷不丁地要弃文从武,金老夫人头一个就想到是沈氏教唆金将晚,仇旧恨,如何不对沈氏恨之入骨;虽如今金将晚也出息了,但他毕竟是长子,金老夫人心里还是对他武将身份不喜。
“叫人去看看老大媳妇做什么呢。”金阁老道。
金老夫人又叫庞铮家去,庞铮家此时当真向后面正轴线上大房院子里去看,到那边,瞧见沈氏躺榻上拿了本书看,就赶紧地步小跑回前院回话:“回阁老、老夫人,大夫人看书呢。”
金老夫人金折桂姐弟面前说是一回事,但瞧见沈氏当真对她宝贝孙子不意,又是一回事,不禁怒道:“全家就数她识字多!”
金阁老心知若是沈氏不看书,眼巴巴地盼着等着儿女过去,金老夫人越发会扣住金折桂姐弟,于是不耐烦道:“看你跟人家计较半天,人家压根不意,图什么呢?既然两个孩子都不叫丫头、奶娘伺候着,就叫老大媳妇亲自动手伺候就是了。”
金老夫人瞅了眼床上躺着孙子孙女,不甘心地抿紧嘴,却也明白她上了岁数,没那份精力去照看两个担惊受怕只要至亲照看孩子,无奈地点头,对庞铮家说:“把孩子送到大夫人那,告诉她把书本放一放,好生照看孩子……魁星、蟾宫吃什么用什么,一概从我这取,不必去老二那边支。叫她先照顾孩子几日,等魁星、蟾宫好了,再将管家差事领了,若她再有错,我决不饶她!”从简入奢易,料想过几日金折桂姐弟就习惯了叫丫头服侍,到时候再领过来养也不迟。
“是。”庞铮家生得又瘦又高,听金老夫人发话,麻利地叫人抱着金折桂、金蟾宫,又仔细给他们姐弟盖上小被子,见金阁老两口子细细叨唠金折桂姐弟外头吃什么苦,不禁想谁说大夫人没能耐?若果然没能耐,怎么会叫金阁老两口子都对其他两房要害金折桂姐弟这事笃信不疑,且还草木皆兵?
庞铮家赶紧叫人背着金折桂、金蟾宫向后面去,路上遇上遭难后投奔过来二房女婿柳四逋娘亲并二小姐,匆匆问了个好。
柳夫人打听到金阁老还金老夫人房里,不敢贸然过去,就领着二小姐又回了如今借住院子。
沈氏屋子里人听说终于把孩子送来了,赶紧出来接。
庞铮家带着人进了屋子,将金折桂、金蟾宫安顿好,见沈氏穿着一身竹绿衣裳,瘦只剩下一把骨头,又一板一眼地说:“老夫人交代了,小姐、少爷吃一茶一饭,都从她房里领。至于衣裳鞋袜,老夫人那边已经做好了两箱子,不够,叫她那边人做。吃用都不许从旁出支取。小姐少爷怕丫头、奶娘,穿衣吃饭都还请夫人亲自照应着。夫人歇息几天,就再把当家差事领过来。”仔细看了看沈氏脸色,见她脸色白白,也不看出什么来,轻叹一声,一个眼色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又缓和了语气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夫人多担待一些。如今小姐、少爷都回来了,夫人又有了奔头,就该振作起来。等大老爷凯旋回来,一家子团聚,就圆满了。”
“多谢庞嫂子,庞嫂子放心,我没事。”沈氏亲自塞给庞铮家一个荷包,眼睛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移开,“听说老五糊涂,嚷嚷了一声。”
“知道,小一准说给老夫人,老夫人恨有人算计大哥儿,大哥儿、魁姐儿才回来,就有人敢给他们下马威,这事还能轻饶了他们?”庞铮家捏着薄薄荷包,脸上神色不动,低声告辞,匆匆回去跟金老夫人复命。
“母亲?”等人全走了,金折桂翻身轻唤一声,又推了推金蟾宫,“傻子,醒来有娘看喽。”
金蟾宫混混沌沌地闭着眼睛立时翻身坐起。
沈氏赶紧向床边去,此时才敢落泪,见金蟾宫、金折桂头发黄黄,便搂着他二人哽咽道:“回来了就好。”
金蟾宫嘴里喊着母亲,搂着沈氏脖子不放,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了许久,沈氏想起人说金折桂架着双拐,就忙去看她腿。
忽地听见外头丫头白鹭扬声问“岳姨娘,你做什么呢?”
沈氏嫉恨地向窗外瞥,金老夫人厌烦她,却因金将晚成亲许久才有两个孩子,且不管是金折桂还是金蟾宫眉眼都跟金将晚一模一样,因此对他们十分偏爱,于是看不顺眼都琢磨着金老夫人巴不得他们母子三个反目成仇,见天盯着看他们三个感情到底好不好,若是他们太亲密,便要金老夫人耳根子底下说“到底是跟亲娘亲,老夫人眼下疼魁姐儿两个,他们两个还要跟着亲娘背后骂老夫人呢”。
金折桂冷笑一声,手往金蟾宫头上一推,“傻子,装死。”见沈氏一头雾水,就对沈氏说:“母亲,就说岳姨娘好死不死往蟾宫跟前撞,把蟾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