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娇回屋时,月牙已爬上枝头,屋里点了灯,张嫣坐窗户边,一手执书,一手端着碧玉杯喝茶,两眼只放书上。
这神情动作既书生又男人,看得段雪娇一笑。她上前笑道:“张小姐。”
张嫣从书中回神,忙站起身,歉然道:“失迎。叫我张嫣即可。”
“那怎么好意思?”段雪娇请她坐下,自己也从旁坐下,执壶倒茶,“你比我大,我叫你一声嫣姐吧。”
“也好。”张嫣和煦微笑。
段雪娇晃了晃神。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大家捧张嫣为第一了,这个女孩美,刚柔并济,男女咸宜。
两人拉扯些家长里短闲话。张嫣不喜这些,点点头,微笑,临到她说时,简单说一两句。她也实没什么可说,小户人家,家庭简单,不像段雪娇,从小就陷宅子女人斗争里。
“太监来选人时,我抱着家里大门不走,父亲特别生气,让人把我塞到轿子里,他甩袖进了屋,也没跟我说一句告别话,我就这样进了京。”段雪娇摇头苦笑。
张嫣默然。
“你呢?”段雪娇抬眼,笑看着她。目光掠过雪白手腕上朱红色佛串时,笑容滞了一滞。
张嫣道:“我没你这么恋家,人家选中我,我就来了。”
“我不是恋家,我是不想进宫。”段雪娇蹙了眉头,一脸忧伤,“静鸾妹妹跟我说,看见刘昭妃,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后自己,无儿无女,深锁宫里,连亲人面都见不着,想想都觉得可怜。”
张嫣淡淡道:“想开了就没什么了,进宫或者不进宫,有儿女或者无儿女,各有各福气,其实都一样,关键是自己心境。”
十五岁女孩,五十岁口吻,段雪娇听得直笑。
学礼仪很枯燥,春光灿烂年纪,春光明媚季节,女孩们都有些躁动,课间时,总忍不住向老宫女打听宫中事。
几乎每个女孩都问过,除了张嫣。她学该学,做该做,永远古井无波,不急不躁。吴敏仪宫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静到这种地步女孩,心中大有好感。
第二天下午时,她给她们定了明日拜访人,张嫣到刘昭妃那儿,梅月华到傅淑女宫里坐坐,段雪娇到李庄妃处走一走……
秀女有十个,泰昌只留下七个寡妇,不够用,有就两个人挤一挤。
偏心太明显,众女炸开锅了。谁都知道,三天后选后时,只有皇帝和刘昭妃场。
吴敏仪板着脸说:“轮流!今日张嫣,明日是她人,急什么!说句实话,这是机会,也是危险,与各位娘娘每一次见面,都是你们展示自己机会,若有不慎,以前好印象也都毁了。”
她心中却道:“一帮蠢货!昭妃既赐了张嫣佛珠,显然已属意于她,你们能做,是迎合陛下品味。”
或者客氏也行。皇帝对他奶妈百依百顺。
晚上吃过饭后,吴敏仪和其他女官领着十位贵人东六宫转了一圈,东六宫久不住人,杂草丛生,夕阳下,满目凄凉。
走到咸和左门时,吴敏仪站住,对众女说:“你们过来看看,这就是坤宁宫,皇后住地方。”
段雪娇矜持地站人群后,张嫣和梅月华一道,步上台阶,走到朱红色大门旁,坦荡荡地注视那座巍峨壮观宫殿。
“这是……”张嫣指着屹立坤宁宫前,那座雄伟宫殿。
“乾清宫。”吴敏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陛下寝殿。”
女孩子又躁了起来,拥上前争看。
春风吹来,挟着花香,还有一阵阵欢声笑语,似是从乾清宫下面白玉石洞里传来。
“这个时候,陛下通常石洞里和内监宫女玩捉迷藏,闻见花香了吗?陛下喜欢花,常常塞满一袖子,他一跑,身后掉一路,只要循着香气就能找到他,不过大家为了哄他玩,每次都装作千辛万苦才能找到他。”
吴敏仪难得柔和一次声音,也随着春风,飘到女孩们耳朵里。
“好了,走吧。”
张嫣转身之前,再看了一眼坤宁宫,同样没人住,只因有了另一座宫殿照耀,夕阳下,光芒万丈。
走到中左门时,天色已昏暗,前方点点光亮,白烟袅袅。众女诧异,驻足观看。离得近了,才看得清,原来是几十个身穿红蟒衣内官手提大白蜡灯,簇拥着一抬八人大轿徐徐走来,灯火簇烈,亮如白昼。走外围提着香炉,香烟冉冉升起,将众人笼罩缭绕雾色里,真若神仙下凡。
“谁呀?这么大排场!”梅月华小声嘀咕。
吴敏仪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慌忙捂住嘴。
“停!”
柔和悦耳中年女音响起,轿子停下。
吴敏仪率先躬身:“参见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皇帝奶妈,客印月?
众女心头一惊,齐齐下拜。abdef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