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孙韶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几乎都感觉不到身边人留下的温度,他打着哈欠,挠着脑袋爬起来,初秋一阵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人也立刻清醒很多。
易辉穿着家居服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裹着被子,还睡眼惺忪的孙韶,他声音不自觉地便放轻了,“再睡一会儿吧,你昨晚看老太太弄那么晚才回来,而且,你今天上午后不是两节才有课吗?”
孙韶扭扭脖子,从床上爬起来,无奈地朝易辉耸肩,“不了,虽然是后两节有课,但是阿船说梁城抱怨了几次,说我们五感对他筹办的几次主题之夜都太敷衍了,这次再这么敷衍,他要扣我们薪水了。”
孙韶披着大杯子跑到衣柜前翻着衣服,同时接着道:“所以阿船说我们一起开个短会,商量商量,怎么显得‘重视’一点。”
易辉倚在门框边,看孙韶像个肥兔子一样,裹着被子在屋子里乱窜,“要不要我去跟梁城打个招呼……”
“别!”孙韶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扭过来看着易辉摇头,“让那群小子自己动动脑也好,不管他们是想配合梁城,还是想糊弄过去,都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他们动脑的。”
易辉看孙韶说得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失笑摇头,“别老气很秋的,你比他们可还小得多呢。”
孙韶眯了眯眼,心说,我心里年龄可不是比他们老得多!
等两人手拾掇好了自己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时,易辉才再次开口,“我问过医生了,再过两天,老太太就能出院了,屋子今天我会提前回来收拾,你想好了?”
孙韶握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他飞快地抬眼看了眼易辉,从他严肃的表情里看到一种叫凝重的东西,这样的易辉不由让孙韶弯着嘴角轻轻笑了。
“你不想以后光明正大喊‘妈’啊?”孙韶那汤勺舀着五谷粥,睁着眼,很纯真地看着易辉,他自然知道易辉在担心什么,但既然早做了决定,孙韶就不喜欢总是回头想太多如果。
易辉失笑,眼皮子半垂下来,声音虽然很轻,倒藏着浓厚的欢悦,“你说想不想?”
难得看到易辉这副神色,孙韶心里痒痒了一下,挠着脸颊发笑,同时思绪转到那天在医院时的情形。
老太太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医院里住了快一周时间,也差不多要到出院的时候了。
他们坐落在老城区那片的旧式公寓离他的学校,就是易辉天天开车接送,来回路上也要耽误两个小时的。
直接跟学校请假回去照顾老太太吧,老太太打死也不乐意,来回这么跑,老太太心疼不说,孙韶自己也心疼易辉,自己一没车,二没驾照,来回这么跑,肯定就只能靠易辉早接晚送的,易辉平常也不是见天儿闲得蛋疼的人,实际上,易辉有多忙,孙韶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易辉突然提出,说自己有套公寓就在孙韶学校附近,最近他又准备在孙韶学校附近开新店,就一直住在那里考察呢,要是老太太乐意,就接到他那里去休养。
孙韶从学校来回看顾老太太也方便,自己早晚出门回家也能搭把手,怎么也不能叫老太太一个人回家养身子啊!
易辉这茬一提出口,孙韶母子俩都愣了一下,孙母愣,是完全没想到这茬,虽然经由住院这一事后,她已经越发不把易辉当外人看了,但是,真的跟人家亲母一样跑到他家里养伤,好像不那么合适。
想着,孙母不由看向自己的儿子。
而孙韶也已经从呆愣里回过了神,他之所以呆愣,是在易辉开口的一瞬间,他就猜到了易辉的意思,什么恰好有套屋子,什么恰好他最近也住那里可以搭把手帮忙照顾老太太,孙母不知道详情,他还不知道吗?
其实能把孙母接过去住,孙韶本质里自然是乐意的不得了,可只要一想,随之而来的一些结果,孙韶便有些迟疑,而实际上,这可能才是易辉提出这个建议的最终目的。
也许不是立马就借着这个机会,在孙母面前将所有的事情都捅破了,应该是易辉一贯喜欢的那种循序渐进的法子,让孙母自己察觉然后慢慢产生怀疑。
孙韶这一迟疑,就让在场的两人都误会了,孙母立即觉得孙韶也觉得这么做不合适,当下觉得老脸有些火烧火烧的。
她刚刚之所以看孙韶,其实就是有些心动,毕竟,让自己儿子见天儿跑那么远来照顾她,她心里自然是很心疼的。可不能因为心疼自己儿子,就占阿易的便宜啊,阿易对自己可也是打心里孝顺的。
而易辉一看孙韶那迟疑的样子,便当孙韶还没有准备好,立即就改口:“不过,我近来也比较忙,不怎么住那里,小勺你让咱妈去那里休养吧,离学校近,再找个阿姨,你平常不用太累,照看也方便。”
孙韶看易辉说这话时的样子,眼中的温和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看向孙韶的神色里还有一些了然和安抚,顿时,他的心口就闷闷地疼了起来,像被人拿锤头敲了一记一样。
两人从相*到在一起,直到现在。这段关系中,几乎一直都是易辉在主动,可以说,对这段关系,易辉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付出,都在行动。
相较于易辉所做的种种,孙韶觉得自己对这段关系,几乎一直都是被动的接受,甚至心安理得的享受。甚至,自己为对方做得事情几乎可以直白地说,完全是零。
就在刚刚,不过是他的一瞬间的迟疑,易辉就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孙韶握了下拳头,笑着看着易辉:“哥,你不是嫌弃我们吧?”
“?”易辉不解。
“我跟妈一过去,你就说忙,住不了,其实还是嫌弃我们吧?”孙韶笑着道,眼睛里有窗口投进来的光,一闪一闪的。
“诶诶,小勺,怎么说话的?”孙母听不懂孙韶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孙韶这话说得实在没有教养,当下便要敲打他一番,“阿易愿意帮我们,那是孝顺你家小老太呢,你怎么……”
易辉迎着孙韶的笑,窒了一下,茅塞顿开,脸上豁然间泛起了捡到珍宝的笑意,当即撇开了还在絮絮叨叨的孙母,对孙韶道:“怎么会?我那公寓其他都好,就是小了点,我这不是担心咱妈住着不舒服吗?”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阿易,我跟你们讲……”孙母扭头,准备拾起自己刚刚的老脸。
孙韶眼神闪了闪,眼里只有易辉笑得几乎能开出花的那张脸,状若很随意地回道:“再小,两间房还没有吗?”
“小勺,你……”孙母看孙韶这意思,怔了一下。
“两间房自然是有的。”易辉也跟着笑。
“那就行了,咱俩挤挤,给咱妈弄间宽敞的,好好养身子就行。”孙韶一锤定音。
孙母几次张嘴没插上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一早就对过台词似的,她连个缝都没瞅着,好不容易,孙韶一锤定音了,孙母才捶着床板叫:“你当你家小老太是死人呢?”
“……”
易辉看孙韶捏着汤勺笑出声的样子,好笑地问他,“是不是想到老太太最后炸毛了的那个画面了?”
孙韶含着勺子直点头,那天老太太确实恼了,事后,两人又是哄又是骗的,才将她哄转了心意,愿意过来这边养伤。
临到了,还叮嘱着孙韶要记得去工厂帮她请假,还絮絮叨叨说,这得算工伤,两人在老太太没注意的缝隙里,交换了个眼神——还请个什么假,直接去请辞差不多。
生活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向你开个玩笑,你能笑开,说明一切都将朝好的地方发展,而当你较真时,你才会发现生活中的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这话对孙韶来说,确实很具有辩证哲理性。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得选择,也许不见得多么正确,但,这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和易辉是在朝同一个方向努力着。
经由上一世,他也很清醒地能理解,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有结果,比如他曾经的路。但是,如果对象是易辉,他觉得,即使知道不一定会朝自己想要的地方去发展,他也愿意倾尽自己所有,努力地去做一次。
他只希望,生活能在他的这种态度下,真的化作一个玩笑,让他们能笑着一直过下去。
早餐结束,出门前的一刹那,易辉将正弯腰穿鞋的孙韶拉到自己面前,狠狠啃了一顿,松开的时候,他将额头抵着孙韶的额头,笑得很温柔,柔到差不多能滴出水。
他声音放到很轻,说出来的内容却叫人无端战栗。
“小勺,我觉得,我心口一直有一个空荡荡的袋子,但这个袋子,最近盛得越来越满,我也越来越担心,如果有一天,你还是离开我了怎么办?就像易煜当年说会回来,结果再回来,一切都变了样,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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