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如果哪天这怪物变得比人还聪明,石磊也不会感到太过意外。
问题在于这种进化,究竟是生命本身的奇迹,抑或是这头怪物体内的病毒在持续演化呢?
此时的谭小青和石磊,头脑中都浮现出相同的疑问。
……
而另一边,在病房里安静沉睡的凌鹿突然睁开了眼睛。
大大的黑色双眼虽然睁着,凌鹿的目光却没有焦距,他的意识仍陷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在他的额头上,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这时扭动着冒出一截细细的‘发丝’,如果那东西静止不动,那么它几乎就跟头发毫无差别。但很显然,这并非什么普通的头发丝,而是ar006在与凌鹿脱离时,留在他身上的一点小小的纪念品。
即使这样一小段残余的生物电极丝,只要条件合适,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凌鹿陷入熟睡时,继续操控他的部分潜意识。
这时,凌鹿的梦里面,他正踩在许多像彩色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上,身后黑色的小怪物一直不停叽叽叫唤,追着他在跑。凌鹿很想停下,让蛋蛋能追上来,脚底那些软绵绵的云彩却不听他的话,它们越飘越快,越飘越远,渐渐把凌鹿和小怪物分开了。
凌鹿急得要命,想要往回跑,可后面云彩一朵接着一朵消失,突然什么都没了,只剩一大片空白,连他的小怪物都不见了。
心里变得空空落落,随即在一阵监护仪器的嘀嘀声中,凌鹿猛地惊醒——
他发现自己正光着脚站在地上。
眨眨眼,有些震惊,恢复意识的凌鹿十分疑惑,他根本想不起来他在干什么,好像刚刚还在做梦,下一秒就突然醒了。望望四周,似乎没什么不妥,只是身体感到非常的疲倦。
凌鹿揉揉眼睛,没有再想下去,他重新爬上床,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八个小时后,已经到了这天的傍晚。感觉只是消失了一会儿的谭小青,又笑眯眯出现。在她身后,还站着几位基地的医护人员。
“小鹿,我是王医师。”中年女医生看着凌鹿,笑容十分和蔼,她又指指身边的两名年轻护士,继续介绍,“这是林护士和秦护士,现在我们要为你做一些检查,放心,一点都不痛的。”
在这座基地工作多年,很少能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此时这位王医师的嗓音分外轻柔,似乎生怕吓到了凌鹿。
“医生好,护士姐姐好。”凌鹿是个安静的孩子,但并不内向,别人主动和他打招呼,而且这些人的身体周围都洋溢着友善的浅绿光芒,小家伙也立刻礼貌地回以问候。
“真乖。”
在场的三人,都几乎立刻被凌鹿可爱的模样治愈了。她们为他做完一些必要的身体检查,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离开了。而之前出去的谭小青像算准时间一样,给凌鹿带来了新鲜清淡的食物。
在这座封闭基地里,看不出白天夜晚的区别,不过饥肠辘辘的感觉,让凌鹿把这顿好消化的晚餐吃得干干净净。看到他终于恢复食欲,谭小青的脸色又更放心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凌鹿恢复得很快。过了两天,他就不再需要医疗设备的全天监护,搬到了基地的普通病房。
不过,凌鹿依旧能看到别人说话时,那些由语言转化成的文字,它们不时飘在每个人的头顶和身边,微微发出光芒。即使闭上了眼,那些字也会直接浮现在他的头脑里。
一开始他很困扰,因为通过这些色彩各异的文字,凌鹿能轻易分辨出人们是高兴还是难过,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撒谎。
当逐步适应这种奇异的联感后,渐渐的,凌鹿就没那么容易混乱了。他也发现,问题不在眼睛看到什么,而在于耳朵听到了什么。一旦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那些文字也就消失了。
最近,谭小青在照看凌鹿外也越来越忙。而躺在病房里休养的凌鹿,每天的生活单调而规律,他只想快点好起来。几乎与世隔绝,对外界正发生着什么还浑然不知,凌鹿心心念念,只想找回他走失的小宠物。
……
在凌鹿和谭小青进入基地后的第六天——
凌晨时分,一队全副武装的贪狼特战队士兵,押送着数只体积不一的金属箱秘密抵达基地。
这批箱子有大有小,每只表面都标有醒目的黄底黑色生物危害标识。金属箱表面散发出冰冷的反光,箱子内部不时能听到一些沉闷的吼叫或撞击声,两旁身着作战服的士兵们则缄默不语,对此全无反应。如果不是从入口直接走特殊通道,这诡异的一幕,绝对会引起基地内部一些人的恐慌以及诸多猜测。
「今天这批目标全部移交完毕。」
押送小队进入预定的某间类似仓库或储存室的空旷建筑内部,等到最后一只金属箱安置完毕,负责这次运送任务的蜂虎小队中,队长‘蓝须’上前一步,透过贪狼战服外置麦克风,开始向一早等候的基地工作人员进行交接手续。
几名身着白色正压通气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清点完箱子的数量,反复检查无误,就朝队长‘蓝须’和他的小队点点头。
确认完毕后,现场无论运送方还是接收方,人群很快散去。自动门一扇扇封闭,照明灯光依次熄灭,只留下红色紧急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整间空旷的仓库再度恢复成一片死寂。
四周极为安静。
连箱子里那些断断续续的沉闷声响都停止了。
但这种鸦雀无声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
在血液般浓稠的暗红色灯光下,堆在仓库角落、某只长宽接近三米的金属箱内,被封闭在里面的东西似乎等得够久了,确定外边没有动静后,箱子内部就突然传出一阵密集刺耳的摩擦抓挠声,这声音持续了大概有一两分钟,然后停了两秒,又变成咔嚓咔嚓咀嚼东西的声音。
在这样渗人的动静下,周围的其他密封箱,不知为什么,却如同死一样的寂静。
咀嚼声和爪子的抓挠声持续数分钟后,就停止下来。伴随着喀的一声,那只位于角落的金属箱表面,完全密封、厚达十厘米的特殊合金钢板竟然裂开了!
某种发出绿色荧光的液体争先恐后涌出,下个瞬间,从裂口中就嗖地的蹿出一道影子。那黑影速度极快,犹如离弦之箭,紧贴着建筑的墙面向上,三两下便倒悬在整座仓库的天花板上。
接着,一阵‘呲啦呲啦’刨东西的声音后,坚固的合金滤网被刨开,露出窄小幽深的进气口。那团吊在天花板上的黑影一扭一扭,动作完全没有刚才的迅猛,显得吃力又笨拙。它奋力往深处钻,最后硬是把肥滚滚的半截身体都挤进了狭小的管道中。
而地面上,那只裂开一个洞的金属箱里,绿色荧光状液体慢慢渗出,在地板上不断蔓延。大概数十秒后,安全系统监测到生化泄漏危险,立即拉响警报。
「警告!g-11区发生红色等级危害,系统即将封锁该区域,所有无关人员请立即撤离!倒数计时九十秒——」
整座基地内,无论值班人员,或是已经沉沉入睡的其他大部分人,都被那突兀刺耳的警报声给惊了一跳。
基地每年都会进行定期演习,但出现真正事故警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起先很多人都不知所措,几秒钟后,意识到这不是演习,人群开始慌慌张张地跑到房外,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在这座基地里,大多数人对于g区都非常陌生。那里据说是联邦安全局传染病医学研究机构的所在地,需要相当高的内部权限才能获准进入。普通的工作人员都是只闻其名,事实上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一神秘的区域。
但今天,响彻基地的警报,似乎让关于g区的各种传闻一下子都成了真。
起初的惊恐不安之后,出于对这座基地完善防护设施的信任,其他各个区域倒是很快恢复了秩序,没发生更进一步的骚乱。小部分聚集起来的人群,也被负责基地安全的守卫又纷纷疏散。
在单人房里熟睡的谭小青也被猝不及防惊醒,等听清警报的内容时,她脸色都变了,而这时,放在床头的通讯器也恰巧响了起来。
“喂,我谭小青……什么?!好,我马上到!”一边保持通话状态,一边从床上跳起来,谭小青随手抓了件衣服穿上后,就心急火燎地冲出房间。
这时候,不止谭小青,其他所有参与盘古疫苗研究的相关人员,差不多都接到了紧急通知。在往g区赶的一路上,乘坐同一趟电梯,谭小青遇到了不少熟面孔。
她的左侧,那个身材微胖、其貌不扬的中年谢顶男人姓王,是整个病毒研究项目的主要骨干之一,此刻他正不停擦拭着脑门上的汗,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
谭小青的右手边,法医杨玉弓一脸冷若冰霜,她身穿白色实验服,衣物整洁,头发扎成发髻,粗看一丝不苟,再仔细一瞅,却能发现她没有梳头,只是把长发随意一把扎起,白色实验服底下,衬衣的扣子也扣错了一个。
杨玉弓的身旁,那位总和她形影不离的医生徐皎不见踪影。
徐皎是个美人,笑起来就像火焰般热烈明艳,经常能看到她跟杨玉弓同进同出,两个人一看就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挚友。而且徐皎她还是这项研究计划的另一个主要负责人,谭小青对她的印象自然颇深。
眼下没看到徐皎和杨玉弓在一块,简直像少了点什么,谭小青先是纳闷,再一回想又突然记起今天轮值的夜班表上,似乎有排到徐皎的名字。
此时电梯里的人或肃穆或忐忑,杨玉弓很快察觉到谭小青的注目,侧转过头,她朝谭小青颔首。
“谭小姐。”
“杨法医。”
彼此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杨玉弓和谭小青都明白,眼下毕竟不是深谈的好时机。
不过看杨玉弓脸色不太好,从一些小细节和肢体动作上,都多少表现得心神不宁,谭小青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句:“杨法医,你还好吧?”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一问,杨玉弓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吐了口气,回道:“谢谢,我没事。”
她刚在徐皎之前轮完一班,回来才睡下不到两个小时,就被警报声惊醒了。g-11区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现在她担心的,是徐皎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行人气氛凝重,匆匆来到事故现场外围。
此时,所有进出g-11区的入口和通道,都已被安全系统锁死。谭小青他们进不去,同时也意味着,里面没有及时逃脱的人,也永远无法再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情况严重吗?”作为项目负责人之一,博士王海的脸色焦急,在封锁区域外还没站定,就追问起了比他们提前一步到达的石磊。
一面安排人手,一面把命令交待下去,石磊抽出空,转身冲王博士和谭小青他们点点头,答复道:“是凌晨被运送进g-11区储存仓的那批实验体出了问题。目前损害程度评估还没出来,事故区域有五个人没有及时撤离,估计里面已经……”
石磊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一旦被安全系统判定高风险等级,销毁程序就会自动进入倒计时,所有可能受污染的区域和目标,将经历真空、强紫外线辐射及高温等多重净化灭活手段,以保证将威胁最大限度扼杀在萌芽状态。
“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博士又急出一脑门汗,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才几天工夫,都出了多少意外啦?就凭我们这些临时拼凑到一起的人,短时间里要做出些成果,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王博士又开始摇头叹气,这让石磊听得眉头一皱。
“王博士,现在外面情况有多糟,咱们这批临时凑起来的人心里都清楚!”先是自嘲了一句,接着石磊脸色一肃,又沉声道,“可我更清楚——无论有多难,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该妄自菲薄!如果连你这样的专家都灰心放弃了,外面的人,那些还在等着病毒疫苗的普通人又该去指望谁?”
此时,这条原本通向g-11区的走道上,最近压力都很大的研究人员们听石磊这么一说,脸上都不由得动容。
“石磊说的没错。”
另一边拐角处,从刚才就让杨玉弓十分担心的徐皎,她随意披了件实验服,一双眼睛明亮非常,和身后的另外几个研究员一起走近。
而杨玉弓看到她出现,明显松了口气。
“王博士,还有在场的各位——”徐皎目光平视众人,语调平稳而清晰,“目前研究确实没什么进展,可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想想我们起初都是为了什么,才决定加入这个计划的?”
徐皎是个漂亮女人,但比起美貌或智慧,她的顽固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一旦决定了什么,即便最亲密的人也无法改变她。这一点,从她瞒着杨玉弓辞职,跑去联邦边境的污染区进行自费调研,便已可见一斑。
在研究盘古病毒的这个项目上,当初举棋不定的博士王海,就是在她的大力游说下,才最终决定参加。
这时,王海听到徐皎这样发问,一度动摇的情绪竟慢慢平复了。他想到一直支持他、陪伴他度过了快二十个年头的结发妻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宝贝女儿,脸上露出一丝愧色,眼神却逐步坚定起来。
“还有,我们为什么要称自己为科学家?”
徐皎微微一笑,就像红色的牡丹盛放,她将视线从王海身上移开,转向其他的人——
“人类活在未知之中,而科学这玩意儿,就是引领我们的好奇心,去探索、解开那些未知之谜而存在的,它从不会轻易就把答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