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里确还有薄薄的一层积雪,再网上看,是森那雪山皑皑的厚重的白,他替章决戴上了护目镜,把手套严严实实地扣好,持杖从山腰往上走。
章决以前很喜欢登山,像是到了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在肌肉极尽酸楚时,他才能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他攀上很多高山,森那是最特殊的一座。章决在森那留过愿望,贡了一盏没想过会贡的灯。在二十九岁的末尾回想,便觉得当时的自己过得仿若夏日池塘中的蜉蝣,睁眼闭眼,暮死朝生,都没有很大的感觉。
而今章决和陈泊桥沉默着攀高,将路边的登山客从熙熙攘攘,变得零零落落,最后只剩下他们,拄着登山杖一刻不停地疾行。
章决觉得陈泊桥或许已经照顾着自己,放慢了速度,但两人体力不同,章决还是有些跟不上陈泊桥的脚步,呼吸渐渐重了,后颈有些微汗,双腿机械性地向上。
陈泊桥又走慢了些,不时拉他一把。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看见了森那山顶寺庙点起的灯,一盏盏地隐在木栏和雪间。
“上次是和Harrison一块儿来的?”陈泊桥停了下来,侧过脸问章决。
他没戴面罩,只戴了纯黑的护目镜,下颌和嘴唇的线条分明,肤色健康,有一种充满生气的英俊。
冷的空气从面罩外往里挤,像碎冰一样钻进章决鼻腔,进到肺里又重回温热。
章决看着他,停顿了两秒,说“是”。
“我还没去过,你陪我进一次。”陈泊桥说。
又爬了二十分钟,他们走上了往寺庙去的石板路。
章决觉得和陈泊桥一起上山,比和Harrison上山来得更快一些。或许是因为陈泊桥在他心里更可靠,只要跟着走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一眨眼就到了。
有僧人在寺庙门口扫雪,看见章决和陈泊桥,微微颔首,让了让道。
进寺后,他们在大殿旁的木凳上稍稍休息了少时,章决靠着椅背一动不动,陈泊桥便拉着他的手,替他摘了手套和护目镜,放进包里,递水给章决喝。
“听说有个长明灯池,”陈泊桥看着不远处闪着光的巨大佛像,自然地对章决说,“可以去贡几盏。”
章决脸立刻热了一下,他想不起当时Harrison有没有提灯的事,想蒙混过关,便对陈泊桥说“别贡了”,又说:“拜一下就好了。”
“是吗,”陈泊桥的尾音拖长了些,他靠近少许,垂眼看着章决,抬手将章决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你不是连路边的佛牌都要买么,长明灯怎么不贡。”
章决看着陈泊桥,觉得好像瞒不过去,才对陈泊桥坦白:“我贡过了。”
“也有你的。”他说得很轻,也很不好意思,毕竟确实,二十岁的陈泊桥轮不到他贡灯。
“是吗,”陈泊桥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对章决说,“什么时候的事?”
章决说了一个年份,陈泊桥就对他笑了笑。并不是什么嘲笑的神情,只是好像很高兴,他说“这么喜欢我啊”,搂着章决的背,轻轻贴近了,又扣紧章决的五指,拉着章决站起来,往长明灯池去。
池子里一片灯海,茫茫水面上漂浮着一盏又一盏的灯。
比章决上一次来多了很多盏,密密地互相挤撞着,盈盈火光在水上明明暗暗地闪烁。陈泊桥带着章决一道写了儿子的名字,再贡了一盏,然后便要僧人替他找寻了许久的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盏。
他和章决的灯分隔在灯池两个角落,好像毫无关联,看不出是同一个人贡的,陈泊桥便要僧人将他那一盏挪一挪。
僧人把写了陈泊桥名字的灯钩了上来,章决写的那三个字,好好地封存在鎏金玻璃盒里。
陈泊桥这三个字,章决写得有些潦草,但笔画之间又界限分明,一看字迹,便能想出写字的人必定是反复地犹疑过,才最终将整个名字写到纸上。
“写得不错,”陈泊桥看了一眼,和章决玩笑,说,“是不是经常偷偷写。”
章决看着僧人把长明灯放到了陈泊桥要放的地方,才说:“没有。”
他的确只写过一次,用手指在桌子和纸上描摹了很多遍,但始终没用笔写,有时下笔写一划,就不再继续往下写。
那时总觉得是不应该的。
陈泊桥没有再说话,他说:“我订了寺后的一栋小屋子,不远,但得再走一会儿。”
他们在寺里又走了走,便向陈泊桥订的地方出发了。
4.
陈泊桥订的还真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供夜宿山顶的登山旅人居住的那种。
屋子分上下两层,加起来只得五六十平米。底层是玄关和一间小起居室,还有简单的做饭的小台子,从窄楼梯走上楼,二层摆着一张矮床,角落隔出一间浴室。
炉罩旁放着两份未拆封的速食,章决许久不登山,今天累坏了,先上楼洗了澡。
换了睡衣下楼,陈泊桥热好了饭,放在茶几上。不知为什么,章决也不觉得很饿,他窝在沙发里,拿叉子吃陈泊桥做的意大利面,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陈泊桥见他不吃只躺着,就给他开了电视,播一部自然纪录片,章决看了少时,意识变得昏沉,抱着枕头睡着了。
章决做了一个近乎静止的梦,梦里的他是一个漂浮在半空的魂灵,耳畔全是模模糊糊挤过来的诵经与钟鸣,而肉身跪在长明灯的池边,垂着头许愿。
在杂乱的声音里,章决听见了肉身的愿望,于是他知道他梦见了二十来岁的自己。
陈泊桥没问,他也没说,可是梦境不会作伪,替他回溯过往,重听一次愿望。
那时他想要陈泊桥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好像太简单了,也不浪漫,但这都是章决以为自己不会拥有的东西,因此希望至少陈泊桥能有。
梦被一阵轻微的触碰打断了。
章决迷惑地睁眼,发现陈泊桥正低头看着自己。
“很晚了,”陈泊桥低声对他说,“你睡了三个小时。”
章决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陈泊桥也换上了睡袍,而纪录片也早已播完,电视的屏幕按了。
雪山上很冷,不过许因为小屋面积不大,屋里的暖气很热。
章决看着陈泊桥近在咫尺的脸,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腾起一些莫名的酸楚,伸手很轻地勾着陈泊桥的脖子,又犹疑着不敢使劲。
“怎么了?”陈泊桥很温柔地对他笑了笑,问。
章决没说话,陈泊桥就靠近了吻他。
嘴唇相触的时候,章决闻到了陈泊桥的信息素气味,松香和沐浴液的草木香混在一块儿,一开始不那么容易察觉,但吻得久了,便愈发难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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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决闭着眼,感到陈泊桥啄吻自己的后颈,而后渐渐下移,来到已经平整的伤口。
又过了少时,有牙齿磕碰到了章决腺体外的那层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海盐与松香混进了苦杏的气味之中。
陈泊桥的标记像一种拥有理性的兽欲,一场漫无边际的山火,将章决短梦里留下的失落和无望烧灼了起来,浓烈的烟雾蔓延着,蒙上眼睛,扼紧咽喉。
章决将自己彻底地、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再在陈泊桥的吻、性和爱中重得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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