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叶澜脖子上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除了扭头抬头不方便，闵蓉发现，她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话就不多的叶澜，现在彻底不能说话了。

    根据闵蓉在现代時为数不多的医学常识，她想这种现象应该是伤口发炎水肿压迫到某某神经了。不过古代的大夫没那么专业，半天也看不出个明白道理来。

    “怎么样？”闵蓉第无数次问。

    大夫仍是摇头，做苦恼状。最后还是只开了些药，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叶澜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重伤的身体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自理的能力，有时抬一下手都要大喘气，更是时不时的会不小心带动伤口，又溢出血来。她的身上很难找到一块完好的皮肤，闵蓉每次帮她擦拭身体亦或是换药的时候，都会难受的想哭。

    “这大夫庸了点，”大夫走后，闵蓉说，“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过几天伤口消炎了就好了，你信我。”

    叶澜没动静，还是那么坐着。闵蓉想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以前那么牛气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能呆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像个废人。

    闵蓉心疼的握住她的手，低着头又说，“你不要太消极了，都会好的，就需要点时间，但不会太久的。”她的手指摩挲着叶澜的手背，“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叶澜慢慢睁开眼睛，有时她甚至觉得连眼皮子都重如千斤。她看着闵蓉，泛白的嘴唇动了动，后来才想起来自己不能说话。她总是忘记自己不能说话，每次想起来，又是一次打击。

    “你别说话了，身子虚就少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闵蓉想到了万琳琅，以前知道万琳琅是哑巴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觉得。现在轮到了叶澜身上，她心死了一样难受。

    叶澜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她想说的闵蓉并不知道，可她无法表达。

    有人敲了敲门，闵蓉还以为是陆笑川，结果进来的是江骆。他关心了叶澜几句，接着又问起了此行任务的相关。

    江骆请命回帝都，把这件事情和皇帝说明，然后再令派人负责。叶澜答应了，眼下她重伤在床，总不能因此耽误大家的时间，江西匪患迫在眉睫，总得有人去除，只是如今她却肯定不能够了。

    江骆走后，闵蓉却担心起来，“你知道是什么人要害你么？如果他们都离开了，再有人要来害你怎么办？”她想指望陆笑川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以叶澜的情况来看，短时间内也无法启程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叶澜也不是想不到，魏少钦在皇帝耳边扇风，把她支出来，再半路派人来取她性命，弄个死无对证。要是知道她还活着的话，必定还会再派人来。

    叶澜轻咳了两声，又示意闵蓉给她拿来纸笔，她原本好看的字因为手上使不出力气而歪扭难看。

    ‘你也回去’叶澜这么写道。

    “那你呢？”闵蓉看了一眼纸上的字问，叶澜却又摇了摇头。闵蓉咬着嘴唇，满脸委屈，“你怎么还是想赶我走？我都说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叶澜闭了闭眼，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闵蓉哀怨的看着她，“再说，你觉得我回去就能活么，我和你是一道的，他们当时也想杀我。你现在让我回去，我人还没到帝都，大概就没命了。”她说着又握了握叶澜的手，“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岂不是白救了？还白担心了这么久！”

    话音落，隔了半晌叶澜又提起笔来，她看了一眼闵蓉的黑眼圈，‘那你去休息’。

    “我不累。”闵蓉说，“我就在这陪你。”

    如是又过了一天多，叶澜的状况略有好转，闵蓉却已经累的不成样子，可她总是固执的不愿去休息，结果被陆笑川无奈点了睡穴，这才老实点。陆笑川替她照顾着叶澜，因为不放心把闵蓉一个人留在隔壁屋子睡觉，就在叶澜房间的榻上铺了几层被褥，将她放在上面。

    陆笑川往叶澜的床边一坐，脸色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说实话，我真羡慕你。”陆笑川说，“要是有个姑娘为我这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叶澜不能说话，也懒得看她。陆笑川却一点不觉得什么，够着身子在桌上拿了个苹果，又坐回来大大咬了一口。

    “所以说你这人不懂珍惜呢，”她一边吃一边接着说，“你觉得让她走是为她好是不是，唔，这个可以理解。但是你好歹给人家一点好脸色嘛，整天拉个脸，你也不怕她看了会难过。”

    “你们现在这个处境啊，我要是你，我就抛开一切名利，带她浪迹天涯去。我可不想喜欢的人因为我出事，我要带她远离伤害，让她无忧无虑的……要不是她那么喜欢你，我早带她走了。”

    “……”叶澜看向她，眼里说着话。

    “你想让我带她走？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陆笑川嗤笑一声，“我才做不到，她会恨我一辈子的。况且她不眠不夜的盼着你活过来，可不是让你再死一次的。”

    “我问你，你喜欢她吗？”陆笑川问，叶澜错开她的目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活这么大，身边连个朋友也没有，更不曾有过喜欢的人。城里总有女子对她示好，她都不入眼，起初的时候，闵蓉她也不放在眼里。可时间长了，她慢慢发现这个女子好像与旁人不一样，她做着各种出格的事情，可归根究底总是在为了她。

    “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的，可是你嘴硬。”等不到叶澜的回答，陆笑川又说，“但你知道么，她对你是爱，可不是喜欢。你赶她走，不让她呆在你身边，你觉得是为她好，可是她不觉得。说的不好听一点，她宁愿死在你身边，也不会甘愿回去一个人过安逸的日子，那不是她想要的。”

    叶澜的脑子里开始反反复复的回荡着陆笑川的话，‘放弃名利’，‘浪迹天涯’……自从进了锦衣卫，她步步为营的往上爬，当真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時再让她抛开，又谈何容易？而且，那种平淡的日子真的就是闵蓉想要的生活了么？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功名权位……小时候一无所有受人欺凌的日子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她是真的害怕。

    闵蓉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她被飘逸的饭菜香给扰醒，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几声，起身就看到满桌的饭菜，陆笑川正在摆放碗筷。

    叶澜扶着床栏，坐在床边。

    “你怎么起来了？”闵蓉立马忽视掉满桌的饭菜，凑到叶澜身边去，挠挠头，“我怎么就睡着了，你好点好没有？”

    “放心吧，我替你照顾着，她好的很。”陆笑川道，“看到没，已经能坐起身了。”

    叶澜想试着借力站起来，结果刚站直，又跌坐了回去。闵蓉吓得让她不要再试了，叶澜却不听，他固执的又站了一次，这次站了一会，没有立刻摔回去。

    闵蓉喜出望外，笑的合不拢嘴。叶澜显然也因此受到了鼓舞，她的腿伤相对来说要少一些，比较严重的也就是右腿膝盖处的刀伤，所以站立行走大多还得靠左腿来撑着。

    叶澜走了一步，闵蓉扶着她，然后又走了一步，中途险些摔倒了一次，但最终好歹坐在了桌边上。

    闵蓉拼命的把饭菜往叶澜的碗里塞，“你多吃点，吃得多才能好得快。”

    叶澜看着堆成山的碗，然后抬手就近夹了一块肉，放在了闵蓉面前的饭碗里。

    闵蓉：“……”

    叶澜没多看她，低头开始吃饭。她吃的很慢，因为每咽一次东西，喉咙就疼得发烧，闵蓉还在因为刚才的那一块肉感动的云里雾里。

    后来发现叶澜的不对，“不好吃么？”她才问，“还是没胃口？”

    叶澜摇了摇头，闵蓉又忽然领悟过来，但也实在没有办法，她想下次一定要准备些方便下咽的菜。古代也不知道哪里能弄到牛奶，流食的话估计叶澜也不爱吃。

    晚上闵蓉陪着叶澜呆在房里，美美睡了一觉后，她整个人精神都好多了。叶澜试着拿了一会儿绣春刀，结果没多久就累的不行，她心里不好过又把刀放了回去。闵蓉想逗她开心，于是就给她讲故事。

    她把叶澜当作自己前世对门的小妹妹，尽讲些欢快美满的故事，尽管中途有些波折，可结局总是能甜死人。诸如白雪公主，灰姑娘之类云云。叶澜也不嫌这些故事老土，静静的听着。

    讲的口干舌燥了，闵蓉就喝了口水，叶澜又让她拿来纸笔。

    ‘如果我带你离开……’

    她还没写完，闵蓉的眼泪就哗地窜了出来，忽然起身将叶澜一把抱住，她觉得自己这几个故事讲的值了，叶澜开窍了。

    “我愿意，你带我去哪我都愿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都行！”

    叶澜被她抱的喘不过气来，闵蓉兴奋的压到了她的伤口，疼的她呲牙咧嘴。勉强发出一点声音示意，闵蓉才后知后觉的将她放开。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闵蓉歉意道。

    叶澜自然没有怪她，缓了缓才又写道：‘财’、‘权’、‘亲人’……她写了不少东西，然后又在闵蓉的注视下，一一划去。

    她是要告诉闵蓉，如果真的走了，这些东西就都没有了。她们就是普通人，一切从头来过，或许还会过的很苦。

    闵蓉有点后悔，后悔她当初追出来的时候，身上应该多带点银票的。还好，她脑袋上还有两根值钱的钗子。

    “这些我都不要，”闵蓉说，“我就要你。”

    其实她什么苦没受过，以前为了生存，什么活她没做过？来古代享受锦衣玉食的每一天都是赚的，现在无非就是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而已，没什么受不得。

    可她又想到了什么，就算她放得下，叶澜也能放的下么？叶澜吃过的苦，远比她多得多，从高|官变成平民，她又怎么能轻易甘心？

    两人默不作声各有所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惊了闵蓉一跳。她想出去看看，却被叶澜一把抓住了，叶澜不知道哪里来的突然这么大力气，紧紧地抓着她，不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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