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黑漆漆一片,安静地甚至听得清楚夏末秋初的蝈蝈声,他们费力地哼着最后的歌谣,我将手臂拿出被子外面,天气还是有些炎热,盖着被子也不舒服,更何况还穿着这劳什子亵衣,想起前世夏季有着空调冷气,再不济也盖条毛巾被啊,总比这棉被子要凉快多了吧,想起这些便利的现代化设施,我不由得望了望客栈窗子上晃晃悠悠的枝杈的影子。
说起来,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尤其是我们的情绪。比如,在半夜时分,看着窗户上的影子,我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寂寞,甚至有些空虚,不知是出于对这空间的恐惧,亦或是对生活的厌倦,我阖眼,在一片黑暗中抚了抚额,或许,我真的是对这里的打打杀杀厌倦了吧。初来乍到,对这一切还有些新鲜感,以为终于能够闯荡江湖了,以为自己也会成为鲜衣怒马的一员,等到战战兢兢地四处漂泊了将近一年的日子,在经历了种种惊心动魄的磨练之后,我还是失望了,对自己在武侠片中看到的那些虚假的幻想失望了,江湖不是万千少女心中最酣畅淋漓的地方,它其实是一个没有法制、杀人不眨眼的地狱。或许很多女孩都会梦想着灞桥边柳树下,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踏马而来,为你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来,许你四海为家,从此神仙眷侣浪迹天涯……
“嘁!”我不由得为自己脑洞太大而钦佩万分,果然,电视剧就是用来荼毒青年人的,绝不能信,尤其是江湖。这里哪有什么神仙眷侣,你看看杨过和小龙女的下场就知道了啊,那个都算是比较真实的了,这些江湖人士整日为了名利争得头破血流,哪有一点安了日子可过?我撇撇嘴,忽然感到一阵口渴和闷热,坐起身来,我掀开被子,索性将亵衣也给脱干净咯,只穿着一件小肚兜和雪白的绸子亵裤,窗子里时不时透进一点点凉风,抚摸着我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一丝丝凉意,心里却实在惬意的很,我勾了勾唇,随意地勾上绣鞋,就这样算是半光着身子走到了桌旁,那里还有一壶温茶,摸了摸,竟然不凉,我心里一阵暖。想起离无双就在隔壁,我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品着他留下的茶,夜里十分安静,静的我心底竟有些发憷。
“嘭!”朝西开的窗子忽然被风刮开了,我猛然转头,呆了半晌,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凉风,我垂眸,缓缓走了过去,将窗子的闩带上,放下手,我怔怔地对着已经关好的窗子看着,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你来做什么?”我心底有些发颤,不由得将手附上胸口的位置,这里有一丝丝不安,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竹香,从半年前鬼蜮一别后,就只有前些日子那么近距离地在我鼻腔里肆虐过,我没有转身,一瞬间竟有种屏息的冲动,这味道让我胃里有些泛呕,我苦笑,从何时开始,他的味道变得这么陌生,甚至让我害怕。
“那日的事,是我的过错,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我给你带了这个。”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我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慢慢转身,他手中一把明闪闪的匕首正反映着门窗上隐隐的月光,虽然不甚锃亮,也总算是看着有些有些寒气逼人,我冷冷望着那只匕首,握拳的右手不禁有一丝丝颤。
突然我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夺过他手中的匕首,一瞬间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没有丝毫动作,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般乖乖地站在原地,甚至静默到连一丝害怕都没有显露。刀锋狠狠地逼在他的颈部,甚至已经淡淡地渗着血痕了,只要我微微一用力,就会在他大动脉上留一个大口子,他会慢慢流血而死。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眸,那里没有害怕,只剩下悔恨、苦涩和死寂,我心底泛着一抹苦味,曾几何时,那书摊上明眸皓齿的少年,红衣而来的英雄,经成了此刻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我们之间竟走到这一步,到底是造化弄人么?
“哼!”我冷笑,一个现代人,竟然在这里谈起了命了么?原来我竟不知道自己早就入乡随俗到这个地步了?那我是不是也该早作打算,如果将来出了什么变故,我该拿出那些戏文、穿越剧里狗血的桥段,挽回谁的心么?
“只要我再使点力,你必死无疑!”我瞅着他的眼,黑夜里御风那双如宝石一般的眸泛着点点星光,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感觉不到颈上的痛,他用力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是最后一眼,满怀着不舍与浓情,“今日做个了断吧,欠你的,我必须还。”说罢,他一脸平静,鼻翼间温和地呼吸着,看不出紧张或是担心,我越发用力地压了压刀子,知道血迹丝丝渗了出来,流到了我的手背上,他一直沉默,只是温柔地望着我,“还记得一年前的七夕么?”
他忽然开口,我一愣,手中劲道小了几分,“那一见,于我而言,是最美的记忆。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珍惜,你已经走远了,离我越来越远。或许,这就叫有缘无分吧。今日能死在你手上,我也算无憾了。”
看了他半晌,我轻轻挪开了刀子,他脖子上外渗的血迹还在丝丝地流着,带着淡淡的温度,我手背和指尖的他的血慢慢干涸着,我将匕首扔在了桌上,“你走吧。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曾救我一命,现在也算还清了,我们两不相欠。”
御风似乎没料到我会放他走,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听完我的话后,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涩,他踟蹰着,想要靠近我,却又止步,最后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根什么东西,天太黑,我看不分明。
“这个,是你的吧,物归原主。”他伸过手来,我一瞥,是我重新雕刻的簪子,本来是因为在琼山丢了母亲留下的玉簪和青花镜,所以后来才想重新雕刻一枚送给阿离的,可是眼下看着这东西,想起白日里与阿离的谈话,心底莫名地有些厌恶,“扔了吧,没用了。”
御风一怔,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是因为被我摸过了,所以你嫌脏了么?既然是要扔掉,我便收下了。”
我愕然抬眼,心道,我没这么说过啊,但看着他一双眼有些湿湿的,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止住,我咽了口唾沫,既然他这么想,也罢,就这么想去吧。
“你可以走了,时间久了,会被发现。”我站了许久,才发卷自己还穿着肚兜,猛然间脸上一片臊红,可是立刻又发现在黑夜里就是好,就算什么都没穿,一时半会竟也看不分明,我朝着床边挪去,趁他分神看着玉簪的时候,飞快地扯过外衣披上,坐在床边,我冷冷地望着他,“以后我们就两清了,如果你要维护你爹,那我们就只能兵刃相见。我父亲的仇,我一定会找御震天报。”
御风将玉簪收入怀中,转身看着我,有些固执地问着,“你对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么?哪怕一点点?”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蹙眉,“也罢,今日我便将话讲清楚。我对你,从来都只有感激。所以,你也不必再执着于我,你的执着,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听着自己耳边有些冷酷的话语,我的手心忍不住微微发颤,从何时起我也可以变得如此冷漠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决绝的痛,垂眸,“你说的如此干脆,看来是我一直在痴人说梦了。”忽然他笑了,笑得有些凄惨,又有些怨恨,“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从来没放在心上!离无双有什么好?他可是亲手杀死你爹的凶手,你跟杀父仇人长相厮守?哼……真是对得起顾庄主在天之灵!”
听到这话,我心中猛然腾起一股怒气,冷眼看过去,语气也不由得狠戾了几分,“御风,害死我爹和离无双一家的都是御震天!是你那个好父亲!”
“所以你就是用这个理由心安理得地跟砍下你爹首级的男人在一起么?你后还要嫁给他?你以为离无双真的爱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在利用你!”
“你胡说些什么?”我抬手就是一巴掌,御风的脸被我的掌风扇到了一边,他歪着脖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我颤抖着的手停留在半空,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感到手心竟一阵痉挛似的抽痛。
“啊哈哈……哈啊哈……”他嗤笑着,有些疯狂地看着我,眸子似乎镀上了一层冷光,“从头到尾他都在利用你!你以为你对他而言很重要么?你在他心里,甚至抵不过一枚幽冥符!”
我心中一惊,不由得摸了一下心口,那里的衣服下面藏着我还没来及告诉离无双的东西。
“你胡说!阿离他绝不会骗我。”我的声音强作坚定。
御风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他的野心是称霸武林,是吞并所有的门派,你看,浪悠山庄并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只有你还傻兮兮地以为,他可以为了美人不要江山!”
我气极,一掌带着我全部的内力,直击他心口,掌风快到之处,他竟无动于衷,只是幽幽地看着我,嘴角噙着诡异的弧度,“噗”,一口血从他嘴角溢出,混合着空气里微弱的竹香,在这昏乱的夜色里显得有些阴沉。
“为什么不躲?”我有些沙哑的嗓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清冷许多,御风低下头,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他有些瘦削的身子在月光隐隐透入的光线下显得单薄,再度抬眼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我的执着对你毫无意义么?呵……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今日的话是错的!我的执着,你是逃不开的!”
退后几步,他转身,留下一抹深灰色的身影,一袭衣袍从窗口闪过,无声无息,刚才的会面仿佛只是我自己的幻觉,我怔怔地望着重新被打开的窗子半晌,收回隐隐发热的手,我感到腹内内力波动的痛楚开始蔓延开来,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这才一步一踉跄着回到床边,脱了鞋子,坐在床角,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抱着膝,我开始陷入长久的迷茫。
我不去理会那道窗子,也不去看窗外一轮残月当空,只是心底传来的阵阵抵挡不住的寒意渐渐窜遍全身每根血管,我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抱着有些发冷的身子,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