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趁着这个英国青年错愕的功夫,老人开始重复起兰斯的问题,好像也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青白社的人真相?对啊,为什么呢?”
“我给他们编织了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谎言,来保护他们在未知的大恐怖下的无知,四百年了,青白社依旧同四百年前一样,重复着毫无意义的牺牲,可能他们真的从秘境当中知道了什么,但在前往漫长真相的路途上,四百年,也不过是一小步。”
老人思索着,慢慢的吐露出了他的想法,青白社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在黑暗中前行的探秘者,认为自己在保护黑暗中微弱的人类文明之火,可他们从未想过,或许这黑暗也是谎言,他们依旧愚昧,依旧没有看到半点真相。
“让他们沉迷在虚幻的梦境里,为每一个微小的发现而庆祝,你就这么看着,很开心吗?觉得自己很高明?有优越感?”
兰斯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他突然想起这个老人说过认识谭晨,那兰斯猜测这家伙肯定与谭晨聊不来,他们的理念几乎是背道而驰,而对于这个选择隐瞒真相的老人,兰斯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并不是。”
老人有些落寞,他抬起左手,耷拉的皮肤显得那样的恶心恐怖,他干瘦的好像一张巨大的皮包裹着骨头,与他那副美丽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的身子一看就令人作呕。
“我喝了精灵的血,获得了非人的寿命,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失去了生活的喜悲,唯一存留下来的,恐怕就是对世界真相的狂热。在漫长的生命里,我疯狂的去追求真相,可获得的信息却让我绝望。”
“世界在永恒变换,不断轮回,文明难以永存,而人类的文明甚至难以在宇宙的文明史上留下一个符号,我们太渺小了,这份渺小让我恐惧,我不知道我们在与什么样的伟大存在作对,它们永恒的矗立在时间之外,好像是更高维度的生命,对于它们来说,就好像是在用显微镜观察细胞的运动一样。”
兰斯有些窒息,或许这些信息是片面的,但也是谭晨的日记本上所没有记载的,兰斯不相信谭晨没有从老人这儿获得这些信息,可他也没有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些,这说明了哪怕是认为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的谭晨,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也下意识的选择隐瞒。
“与其让这些满怀希望的人遭遇与我一样的绝望,倒不如让他们一辈子活在谎言之中,这是我四百年来唯一做得对的事。”
兰斯无法反驳,老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说这些给兰斯听,心电图跳动着,滴滴哒哒的声音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兰斯张开了嘴巴。
“我······”
“你也问了很多了,公平一点,现在应该轮到我问你了。”
老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打断了兰斯的话,兰斯好笑的点了点头,他的疑问也基本上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是一些细枝末节,或许安拉也知道,也没有必要可以去问老人。
老人把视线收了回来,他好像一个孩子一样躺在了巨大的床上,原本靠着的枕头被放平,老人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声很轻微,突然张开眼睛,看着粉白色的天花板,墙角处落了几块墙皮,显得有些斑驳。
“谭晨没有跟我说过他所看见的真相,虽然我只是猜测,但古往今来,最接近那位宇宙中的神明的,或许就是他了,这个天朝的年轻人很奇特,他好像有消耗不完的热情,但他比当初的我更有天赋,于是他迅速地发掘着,粗暴的掀开一切埋藏的东西,遗漏了很多,但就算是这样,他看见的也比我们多的多。”
老人转过头,他浑浊的眸子看着坐在床头的兰斯,带着祈求,兰斯是怎么都不会想象这个身居高位的老人竟会把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兰斯突然有些明悟了,这份真相,对于这帮子疯子来说,真的比命重要。
虽然这一点兰斯也是一样的,老人不出意外的说出了他的请求:“告诉我吧,告诉一个将死的老人吧,你和谭晨究竟知道多少,关于真相的故事。”
兰斯轻轻地抚摸着手腕上的那个刻印,心念一动,那本皱巴巴地笔记本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兰斯决定用这种方式来为这个老人送行,在了解事情的原委后,兰斯已经无法去讨厌这个说谎者,尽管在兰斯看来这或许是错误的,可这份错误的决策也是建立在无奈之下的举措。
老人看着兰斯拿出了笔记本,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看着粉白的墙壁轻声说道:“我死了以后,你就是青白社的社长,这一次我选择相信谭晨,尽管他很讨厌我。”
“安拉呢?她不挺好的吗?”
“她有太多的缺憾,不行的,众多的心魔会阻挠他前进的脚步,她的路终归有尽头。”
兰斯没有回答,默默地打开了笔记本:“先念笔记吧,这个比较重要。”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等来老人的回应,不知何时,心电图已经变作了一条直线,不再跳动,滴答声也变的刺耳连绵,“哔”的声响回荡在房间里。
他死了,死在真相之前,兰斯有些头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各种情感交错,最终汇成一道沉重的叹息。
斑驳的墙皮在这一刻慢慢剥落,或许这堵墙壁已经腐朽不堪了,但恰好在这一刻,粉白的墙皮落了下来。
藏在墙壁后的,却是狂乱无尽的壁画,邪恶疯狂,令人作呕,看到一眼就好像要把人的心智腐化,那副壁画的模样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巨人,站在无垠的虚空中,唯有一只睁着的眼眸尤其醒目。
这是那位宇宙中的巨人,谭晨口中的神明,死去老人所说的更高维度的生命。
“他的灵魂,真的自由了吗?”兰斯不由得怀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