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肃伤得极重。
老大夫自诉姓李,换李大夫便可。
老大夫将他们安置在后院,又在床旁点了八九支蜡烛,方才就着昏黄的烛光为他清理伤口。
萧肃腰上的伤又红又烫,肿成一片,轻轻挤压,便有脓水至伤口溢出,伤缘皮肤无血脉滋养,已经泛白溃烂。
老大夫将小刀用酒浸泡,又在蜡烛上烤得炙红,置在一旁待其冷却。
他又用浸了白酒的棉帕在伤口周围从外向内一遍遍擦拭干净,方才执刀准备清理伤口。
“李大夫,不若用些麻沸散,以免他疼得厉害。”百歌正站在不远处,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
老头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还站在房中,回头瞧了她一眼,却已经下刀如神了:“你倒是和那些人不同。”
“那些江湖人,整日里喊打喊伤,打架比试,仿佛手下有几个败将,刀下有几条亡魂,多荣光似的,整日里吹嘘。可若是到了医馆,一个个便胆小如鼠,针也不敢瞧,刀也不敢看,若是碰见些血肉模糊的场面,一个个更是避之如蛇蚁。”
“明明自己不敢看,还非要扯个谎,说是给病人煎药熬粥去,你说可不可笑?”
百歌回身看着他手上来回挑刺切刮的小刀,道了句:“世人有所惧,岂不正常?”
床上的萧肃似乎疼得厉害,整个身子都不规矩起来,左右翻滚移动,那伤口也随之摆动,惹得李大夫根本无法继续下刀了。
“李大夫,当真不用些麻沸散?”百歌再问。
那老大夫停了手,任萧肃动个不停,自己倒从旁拿起方帕,从容地擦拭小刀上的血迹:“你个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懂什么医治之道。我不过是去了他的腐肉,这些肉早与他断了血脉断了筋,跟贴了一块猪皮无异,都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了,哪里会疼?”
“何况麻沸散何等珍贵,岂能说用就用。”
可跟他唱反调似的,萧肃似乎觉得腰部不适之极,双手直接往伤口处按了过去。
那伤口清理一大半,若是经他一按,岂不得前功尽弃,从头再来。
“你愣什么?难不成你连点穴都不会,点他穴,把他手给我拿开!”老大夫急忙喝到。
百歌闻言照做,还立于一旁,将萧肃双手捉在手中,驱动内力,如小溪般缓缓潺潺传入他体内,见他身躯逐渐放松平缓也不停歇。
老大夫见她这副模样,道:“怎么,他是你的情郎?瞧把你不忍心的样子?”
“你觉得,像吗?”百歌看了他一眼,又抬身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里。
老大夫并不接话,自己陷入遐想中,不知勾勒出怎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满意地边笑边叹息边点头。
待到萧肃上衣褪尽,百歌才发现他背上竟还有两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好在只是轻微裂开,并未感染化脓,老大夫为他一一上药包扎。
老人家虽然脾气不好,对待病人倒是尽心尽责,为他包扎完毕,又施针镇火,最后又不眠不休地为他抓药熬药去了。
到天色泛白,方才给萧肃灌了药,回去补觉了。
百歌到底年轻些,熬了一整晚,也不见一丝困意,她兑了温水,为萧肃一遍遍擦拭上身降温。
萧肃觉得自己仿佛是烤架上的兔肉,被人翻滚着在火炉上一遍遍炙烤,直到汁油烤尽,烧成炭糊。
可他的嗓子里似乎卡着火炭,稍一牵扯,就冒出浓浓的白烟,携着阵阵焦臭。
他孤身一人,站在一片苍茫的白原里,拼尽全力挣扎求救,直到他十指鲜血斑驳,五脏六腑撕扯绞弄,也没有一人听见他的声音。
他似乎,就要死了。
在他受尽欺凌,在他双手染血,在他狼狈不堪的时候,他,要死了!
在他还没有感受过世间乐事,没有享受过这江山美景,在他明明那么想活的时候,他,却要死了!
多么可笑!这世间,何其不公!
他不过是生了一头白发,便遭人嫌弃,无处安家,凭什么!
说什么白发为妖,终成恶魔!说什么白发不能为武林正道所容!
他见过的恶魔,哪一个不比他凶残嗜血!哪一个不比他低劣恶心!
那些恶魔,他尚且没有杀够,凭什么,他却要先死了!
可是,是谁?是谁为他灭了炽热的火炉?
谁的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每过一处,便绽放出一朵清冷的寒梅。
那双手拂过他的胸膛,抚上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发丝。
带着白雪的冰凉,携着寒雪的清冷,那一片冷,仿佛带了香,是冬日松林里白雪与松脂混合的独特的清香。
他忍不住握住那一双手。
百歌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双手,见他面色已然平静,知他已无大碍,准备抽身回去歇息。奈何他虽然睡着,却力气极大,不容得她挣脱丝毫。
百歌怕扯着他身上的伤,也不挣扎,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