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肩部轻轻碰了一下他。他看到了她没有发出声音的小嘴正在一张一合地告诉他这个人的来历——哈里!这个老头就是潜入她学院的巫师。
哈里来这里重要的工作不是监督手下人干活,而是小工准备好材料后,由他代表神灵或者鬼父前来进行最重要的仪式。
他伸手从右边宽大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写满蝌蚪文的布条,说了声“34号标本文斯·布赫利?”傍边最近那个技师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是他,下午差两刻钟十七点弄来的!”
他那瘦得如同枯树枝的手指拿着布条贴在死者胸口上。那软绵绵的看不出什么原料的布条随时都容易耷拉下来,他必须两只手配合着先贴好上面,用右手托着大面积的下边慢慢地一点点贴好。
“你必须暂时安息,这是神的旨意!”他没有去看死者的脸部,这种自言自语的话好似说给就在这个屋子里的灵魂或者灵魂的一部分听的,是一种生死之间的宽慰,更像满身法术的巫师对亡魂的致命告诫。
哈里面对躺在停尸板上的人,真的像是满手油腻的乡村屠户对待即将走上冷藏库或者餐桌的动物那样沉默吗。
他那双干枯细长的手变得像拿着绣花针的灵巧部位,自下而上地反复抚平那张命符,喃喃自语地给躺在上面“人”做神父般的交代,“谁也不会甘心停留在这种有阴有阳的空间里,何况你们都是精英、骄子、艺术家、混混头,允许电闪雷鸣时起来活动身材,或者做个他妈的放松游戏!”
他说这话时两个技师往这里弊了一眼,转过头又接着进行没完的工作。“但是……对,不能弄掉了这张控制灵魂的神符,那样的话将有更残酷的方式把淘气者弄回来,那样会很槽糕很槽糕。”
“穿好衣服,让他归位!”
哈里转身离去时,两个技师没有献媚的语言和多余的客套话,从台子旁边取出两个储物桶,当一股防腐剂沉重的味道扩散开来时,他们手里的细毛刷子以死者肚脐眼上下位置为中心线,开始进行粉刷。
刷子对着的仿佛不是一具尸体,而是百年广场那尊饱经风雨而又代表了市民牺牲奉献精神的英雄雕像,那种涂料的细密覆盖程度牵动着成千上万崇拜者的心弦。
防腐剂只是涂料中的一种成分,当死者全身刷了一遍后,一具深黄色的真身标本就基本成型了,技师背对着窗户去查看死者的头部,当他侧身用细长的镊子向同伴要啫喱水时,任宏杰看到了死者天灵盖上还有重击的印记,倒下的头发已经混合着血水结成了绺。
“卑鄙!”孔继梅又用肩膀蹭了一下任宏杰,脸上冷汗冲开了淡妆的脸色铁青中带着愤怒。
她右手扶在墙壁上,几只蚂蚁在上面上爬来爬去丝毫没有察觉。
任宏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举起胳膊攥起了拳头,当他比常人大出一圈的关节发出嘎巴嘎巴声响时,他用手指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个单手握枪的姿势。
她知道他需要一把高精度的手枪,给他短暂的时间就会让子弹进入哈里那张不阴不阳的脸永远定格在那里。
他们什么都没有。于是,她用右手轻轻地按下他的手,也甩掉了那几个让人感觉发憷的蚂蚁。
她把他的手按下去时没有把手再放回原先位置,而是搭在他宽大的手背上,感受厚厚皮层下蹦蹦跳动的血管。
她为哈里这个阴暗的老巫师在自己身边近距离地合作了十几天感到后怕。
他好几次热情地拥着自己合影,还搂着纤细的腰部学跳慢四舞步,几天前她表演完川剧绝活变脸后,他趁机摸了她的脸蛋以验证绝技的奇妙。
她当初闻到过他身上臭水沟里浸泡的树墩子的恶心味道,当初只想到那是衣服发霉或者长期汗泥未洗的馊味,现在……现在……他竟然是个亲自动手把鲜活的生命隔离在断层区,还要让灵魂为他丑恶的计划去野兽般卖命的夺命老头。
她低着头发出了凄凄惨惨的哭泣声。
她害怕再去看到他的身影,尤其那双泛着猩红色彩的眼睛,好像只要他感受到了他们的存在,只要一个意念一个惯用的法术,就会有双超越自然的魔力棒以强大的力量把他们拉进去;他们被玻璃和窗户棱角刮坏的皮肤都不会清洗掉,直接被强行按在那个工作台上,接受那两个技师娴熟的身体处理。
一只大手向她脖颈伸了过来。
不是哈里没有清洗可能永远不会清洗的鸡爪子枯手,是任宏杰绕过它脖颈后的衣领,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耳垂,提示她里面发生了新情况。
是死者脚下固定的方块铁板响声吸引了任宏杰的目光。
他伸出手指引导她向工作台左边里看去(他不忍心让她看到自己刚刚看到恐怖的一幕,但是那最罪恶的墙根处有此行寻找的目标),一排和死者文斯·布赫利一样穿着涂料外罩的标本站在那里,队形没有按照高矮个顺序排列,应该是按照进入这里和走进那个生死断层群体的时间先后安排的,除了每个人胸口贴着那张大小不一的锁魂符外,几乎个个面目狰狞,有胸口被刺中的嘴张大得看不到人中的;紧闭双眼表情安然的,那一定是听了行凶者怪异语言被骗的……
这个特殊人群后面是一副满墙的壁画,内容是一轮红日悬挂在长线条描绘的山顶上。
一位难以看清年龄穿着金丝玉带肥大无比的长袍的老者端坐在山顶巨石上,他裸露的胸膛上是长在皮肤里比蜘蛛网还密集的纹路,纹路里正冒着浓浓的黑烟。
他没有眼睛,两个比巴掌还大的耳朵长出的藤蔓在他身边绕了几圈伸向了前面的峡谷,他双手和藤蔓一个颜色,但是比哈里的枯藤树手指长处了两倍,他面前有个脸盆大小的钵盂里面冒着硫磺色彩的青烟。
她看到那个嘴唇还沾着奶油糖块稠液的小豆芽波蒙特,还有他身边嘴唇微翘一脸可爱的女孩洛莉雅。
她脑门上点着红点,那双演出戏剧特有调皮的马尾巴辫在她头上向两个上方立着;她双眼是阖着的,小巧的五官也没有让人感觉惊恐的外力导致的变形,如果再穿上那条碎花裙子,套上高筒洁白袜子,背上卡通的双肩包,还是那个边走路边跳舞的女孩。现在,她脸上像个久睡的瓷娃娃,像是正在做一场充满艺术场景的美梦。
“是洛莉雅,苦命的孩子。”孔继梅小声地说。
“你蒙圈了吧,那是个黑小子。”任宏杰循着她的话语看过去时,那个鬼里鬼气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我想初恋女友时,以看到满大街白体恤、湛蓝裙装和齐耳短发的女孩都像是她。看着看着忘情,好在没碰到电线杆子。
再去看,女孩变成了男孩,一间洁白的衬衣扎在墨绿色的西裤里,凸起的胸膛和消瘦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宽大的额头下,那张菜青的脸,显得饥饿和无奈。
任宏杰刚庆幸自己马上就能看到真相时,孔继梅半哈腰扶着他肩膀的手臂突然闪了下去,她的额头重重地砸在他后背上。
他转身刚想对着她做出绞杀的手势时,只见她已经捂着嘴蹲下了,随后是一声扑通的坠地声。
他知道半米高的距离不会把这个痛苦欲绝的同胞摔坏,他们听到了吗?这才是他致命的担心,他向里面看去……
那两个技师木然地从旁边立柜里慢腾腾地拿出和刚才使用一样的药水、棉球和一大沓纱布。
他们似乎马上还要重复刚才的动作,下一个目标是谁?是城市最有成就的能人和行业代表,还是自己和孔继梅,任宏杰来不及去想,他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哈里死人一样的目光。
那双让人看一眼永生不会忘掉的眼睛,薄薄的眼皮上面没有睫毛,空洞无神的眼球仿佛是吸食了无数脑髓的秃鹫,他眼皮好像从来不会眨一下,但是又释放出让你心跳剧烈跳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