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着淳升,奉过香后,行三叩九拜之大礼,一言不发。临去之时,淳升好似有话要说,让帝妃原地等候,一步一步走向祖云。祖云感受到兄长的靠近,连忙迎上。
两人多年未见,此时已是天帝与封王的差异。弱症在身,加之在封地穆洲,苣梁州修身养性,竟然让他淡然了是否恩怨,连昔年对三弟祖云的怨恨也不见了。
“若无算计,不得好死……此话原是无妄之言,不必听信。”
避开锋芒,他望着淳升不再年少的面容,问道,“大哥哥这些年,过得好吗?”
“没有野心与贪婪,身子好多了。”
“大哥哥还是这么直白性情。”他忽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必淳升早已知晓那日的紫弥宫变,天庭秘闻。而他,尚且还未查明淳升之生母,即当年邺明宠幸的宫娥是何人。
“天帝可看过人间的戏本,说的是家门不幸,兄弟阋墙。”
祖云点了头,这些似真似假,亦幻亦实的故事,其中情意倒有几分令人叹服。
“谁人之身,游刃有余,但求你记得世间有过你。”淳升淡漠道,“明君当以普济人世,明辨黑白。心存真善,便是天地,既有无常因果,也不惧惶煌。”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那些碎落在年华中的心愿与善念,随着他处心积虑设下棋局,围猎捕杀一人后,彻底崩塌……他觉得自己成了当初的淳升,但此刻的淳升已是真正无为的局外之人,遗世而立,避离沉疴。
沉疴缠了心,心亡无人医,他坐在高高的金銮椅上看不见任何一个真心归附自己的人。
无爱无望,无边无际的孤寂……已经染了至亲之血的双手,又拿起了刀剑。
他秘密刺死了太极神君,药害了常翁,囚禁了所有好似与帝妃木绾亡故有疑之事相系之人。世间换了一种天地,但那乾月坤日,星河风雨,依然如旧,像在惩罚他不相信永远。
只因向他许诺过永远的人,跪拜他,臣服他,却从来没有爱过他。
之于宫中来了一位宫娥,说是传递天后宛柒的旨意,邀烬公主喝几盏乐游山新敬奉的好茶。之烬应了好,想着往常总是回避天后的赏赐,也拒了好些相邀,如再不去,便是不敬了。
行至紫弥宫,见宛柒独自一人侍弄茶水,她行礼后,被扶起,落座席间。
闲话几句,她拉着之烬的手,言说如今花好月圆,岁月馨香,一切尘埃落定,可得欢愉?之烬深谢天后当初的劝诫,让她重归天庭,恢复了母族的封号,让母族得已回到故乡南禺,落叶归根,不再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流族。宛柒直呼相识一场,又皆为女辈,在这天界彼此扶持,理所应当……话语未尽,便要流泪,之烬关怀道,何故如此?宛柒述怀,道来身为天后却不得宠幸的卑微无奈,还说天帝近来痴迷一个名为瑶芙的司女,那司女毒辣,几番想要谋害她。
泪水凄楚,惹得之烬不能置身事外,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助。宛柒哀道,若是之烬能以天帝旧友的身份,为她挽回一点怜爱便好。
实难无视宛柒的悲戚,她只好端着那些乐游山敬奉的瑞鹤仙茶去了祖云的御书殿。宫娥引她入殿,见天帝祖云正与火德星君空尘,谈论天界事宜,本欲放下茶水退出,但祖云令她留下,她不得不从。
祖云示意侍奉之宫人殿下听候,他要与昔年好友叙旧。
殿中空荡荡的,她的心也空了,身在天庭不得自由,更难以见到他。而他亦如是,望着眼前低下眉眼,刻意避嫌的挚爱之人,多想要拥在怀中。可他们顾忌身份,又明白这天庭潜藏的暗涌流动,不敢表露出渴求如人间夫妻一般携手而眠的心愿。
茶水如酒水,竟有些醉人心神,她镇定地起身行礼。想要回之于宫,在那株南海麒帝连敖赠她的见芥福橘树下,坐一会儿,思君催人老,岁月暮色浓。
当之烬离席,行过那描画着青山绿水之屏风时,跌在了一地锦绣上。意欲拥住她身体的空尘,也瘫倒在地。殿门推开的刹那,暮色苍苍中,一个熟悉的笑颜似恶兽举刀,意欲宰割。她关上了门,为一个计谋打上了绝无转圜的死结。
抱起之烬,他宽大的帝王袍服像虺皮,血淋淋,冰冷无情地笼罩着她……
屏风后,她的意识遗失了,觉得自己就是溪流中的一缕草,要缠绕在锋利的石上,才能活着。她要活着,她不能丢了空尘,让他一个人去忍耐生离死别,去遭受绝望的剜心苦痛。所以她极力攀附在那人的身上,跟随他的举动,迈入所谓的救赎之路。
屏风外,宛柒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婚仪吉袍,发冠高耸,金玉步摇晃动不止,好似嘲笑着地上悲痛欲绝,却动弹不得的火德星君。
“这戏唱得多精妙,是不是?”诡异笑声撞击在殿中,化作刀刃,凌厉砍杀,“你看,你爱的人就在你终日恭顺的帝王身下承欢呢。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去把她拉出来,自己享用呀……”
“哪有什么瑞鹤仙,不过是我为你们尽心调制的慕春闺。而且她喝下这茶之前,还吃了我亲手烹调的催情饼饵。”
俯身在其耳边道,“思慕闺房缠绵,春风过后,残破之身,糟践之心。空尘,我可是等着看你今日之后,负尽天下人。”
那屏风上描画着妩媚的青山绿水,可他目之所及,满是惨绝的腐朽……
江湖一杯酒,夜雨十年灯。
故梦悠悠,且待青山朽。
他心中的桃夭死去了,祈愿的温柔海棠也落尽了,岁月没有善待情深之人,总是折磨,拆散,戏弄……舌尖的血,滋养了体内残留的一只噬心蛊虫。那蛊虫也被这无声的杀戮触动,极力激发蛊体的灵力。一柄刻有洛棠之名的玉剑,已在掌中,他砍碎那屏风,剑刃直逼祖云,却被其轻易躲过。
衣袍披在其身,又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帝王,而他的心爱之人被剥去衣衫,凌辱在脏污的席上。他心中的蛊虫嘶喊着,一定要杀了这个丑恶之人。却听其大言不惭,“难道你要向天下人宣示你挚爱的女人失了洁净?”
“怕是这天下人听闻此事,多会言说是你女人自甘堕落,献媚帝王,获得宠幸,还不知检点与你缠绵,令你妒恨。”宛柒冷笑一番,故作好心地为之烬遮上撕裂的碎衣,“若你就此息怒,万事大吉,绝不会有人知晓殿中之事。”
空尘双目血光,令她不由胆寒,袖中珠玉短刀,抵在之烬的喉间。
“放下……把剑放下……空尘……”求他莫要再中计了,失身是她,她可以忍受,但她不能看到所爱之人为了自己去杀人。
她现今不怕身败名裂,不怕被人忌惮,更不怕成为受尽凌辱的猎物……唯独害怕的是,火德星君空尘在天庭刺杀天帝,沦为被世间讨伐的恶人。
近乎无衣的之烬,狼狈跪坐在地,拉住空尘的手,“我求你,回去吧。”
空尘深邃之瞳,落下一片血色海棠。他收起剑,脱下衣袍包裹着之烬,抱着她走向殿门。身后的祖云冷冷发话,“出了殿门,我将会发出帝令,逮捕一个祸乱天庭的妖女,以及诛杀一个行刺帝后的入魔妖君。”
之烬奋力挣脱,却又被他狠狠抱住,彼此的血泪合为废乱的粉白,悲惘地浪迹世间,寻觅着归处。
拔下发髻间的海棠玉簪,她既恳求又无情道,“若你执意如此,我只好自陨。”
终于,他心疼地看着那有妩媚胭脂色的海棠,刺破她白皙的肌肤,血流成溪。不再强求她随自己而去,轻柔地放她在地,拥住她,喃喃,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你是我的妻啊,我也求求你……
是啊,我是你的妻,我除了要为你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你。她推开他,将衣袍还给他后,静默地走向殿宇深处,没有回头。
但她终究错了,恶人作恶多端,岂能轻易收手。当她以保全空尘之性命以及荣耀而委身祖云,成为帝妃后,才发现天帝祖云除了痴迷她的身体,还渴慕得到那一颗赤霞珠。
她笑了……原来毁天灭地的从来不是什么赤霞珠,而是人心。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也想如其父一般凭借一颗传闻有无垠神力,可延年益寿的灵珠,摆布天命,掌控天下。
那个人恬不知耻地将她凌辱后,还要赏赐她天后的尊位,说这天庭此后最风光的女人就是宛柒和她了。忽然间,她觉得这个曾与自己坐在月宫看过星河的男子,如此恶心,一种厌憎清晰地显露。
他感受到了,也知晓这样的下场,但他未有后悔。得到喜爱之物的手段不干净,但他算是真正得到了,而与之相争夺的空尘,只得一个闭门醉酒,落魄如泥的脏污之态。
天庭中,好事的仙家说着菲薄之语:烬公主真是厉害啊,上了天帝的榻,轻而易举地就能把母族被褫夺的封号拿回来,让母族重得恩赏。哎呀,这天界想必有很多女人都想如她一般,生得貌美,计算厉害,左右天帝之心,说不得下一任天后就是她了。这如今的天庭啊,哪还有什么规矩与体面……
成为帝妃,不过是入了另一个牢笼,束缚上另一重枷锁,她知晓自己逃不掉了。她常让服侍自己的小宫娥去照顾火德星君,却总是被轰了回来。她明白自己才是解救她的良药,可是比消弭痛苦更为重要的是活着,她要彼此都活着……
凰殷幻境中,旬华仙君鸿念倾心数月,终于在魔界夫诸的相助下,以通灵?琈为引,汇聚心魄之灵,重塑合欢之人形。可那肉身只能在幻境中生存,她心如死灰,述说昔年与夫诸相爱,自知有孕,怕事发后,天庭为难夫诸,便狠心拒绝随他同归魔界白首。哪知死劫已至,她只能将过往之事如实奏禀王母仙尊,求得怜悯,托付仙孤。言毕,其与夫诸紧紧相拥,再也不愿分离,鸿念心中酸苦也欣慰。
待鸿念将合欢想要禀明神尊圣祖,换取恩赦之事,告之洪荒圣祖时,圣祖只道,天下之无常,身在其中,难辨黑白,君言之恩怨,业已变故,便都抛却了罢。
原来,在他久居幻境,只为与夫诸复活合欢时,天庭竟然发生了紫弥宫变。震惊之余,他也带着洪荒圣祖的圣令,前往魔界,告之魔尊雍恒,圣祖反省自身,愧对魔界,愿重塑辛夷之灵魄,使其有轮回,再得人身。
心魔听罢,放下所有恩怨,虔诚拜谢,允诺此后魔界永世平静。
远在槐山的隐士纪风,醉卧竹林草庐中,梦见了他的爹爹雍恒紧握阿娘辛夷之手,向他走来,每走一步,地上的琼草就青绿一分,陌上花开缓缓归,暮雨年华落英深。
曾养育在西海昆仑宫的仙孤未莞知晓了阿娘合欢尚在人世,也不再纠缠往事,在其寻到弟弟未阑后,一同重归王母仙尊身边,成为仙尊的执事,烟云中期盼团聚。
世人各有归处,世人团聚有时,重逢有期……
而她觉得自己倒像是要老死在此间,与挚爱之人连那宫阙几重都跨不过去。她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兀自泪流,小宫娥道,“帝妃不如去瞧瞧火德星君吧,婢子已经打听过了,近来帝后皆不在宫中,像是有事出了天庭。”
明知前方刀山火海,牵一发动全身,她却因极度想念与担忧,换了宫娥的衣衫,偷偷去了火云殿。行过庭中那株桃花,剜心之痛又虐杀着她。昔年火妖,今之帝妃,旧日星君,今朝弃臣……桃花枯萎了,哪里还有宜家良人。
书斋里中破败不堪,酒味肆意,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醉卧在无数典籍宝册上,手中拽着布帛,散落着桃姬醉。那布帛她怎会不知呢,其上情意深切的话语,无论过去多少年,都铭刻于心。她的洛棠,她的星君,她的空尘,他们之间的所有挣扎,为的不过是一个安字。
洛棠没有烬儿怎会此安兮,星君没有烬儿怎会久安兮,空尘没有之烬怎会长安兮……
是她太过残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身陷囹圄,却无法施救,只能绝望地苛待自己。她心疼地抱住他,在他怀中而眠,就像昔年一样,在梦中一样,在南海一样。他醉言醉语,烬儿,你可不可以饶过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心愿,放弃所有,成为凡人,与你恩爱,与你白首。
好,我答应你。她亲吻他渗血的额间,取出那枚海棠玉簪,“空尘,青山妩媚,白雪红梅,情深似海,心寿如棠……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到你身边。”
天帝的司女瑶芙,告发小宫娥陆果相助帝妃私自出宫,被天后扣下鞭打。之烬在天后寝宫跪到晕厥,也求不得宛柒的宽恕,直到天帝祖云抱起她,示意天后适可而止。
被她丢在床榻上,毫无怜惜,却使她痛得醒过来。身上深深浅浅的咬痕齿迹,已然令她麻木,也令他愤怒,“为何不挣扎了,你不是很会反抗吗!”
死物一般的女人,即便是他所爱,也令他失去兴趣,满是怒不可遏的发泄。他砸坏了周身所有华贵,响声让殿外侍奉之人心惊肉跳,不知内里出了何差错,却又不敢上前。
良久,他阴鸷笑着,唤来宫监去请医仙。没有如他所愿,帝妃之烬身怀有孕,他挥走年纪尚浅的医仙,扼住她红肿的脖颈,“今日起,你不准下榻,直到你为我生下帝子……若你不遵从我的命令,还敢去与他相会,我也试试把他丢进炉火中,慢慢折磨。”
还能活下去吗……究竟要怎样才能面无表情的活着……
咬破指腹,捏碎血珠,之烬看到这宫殿被灼烧,焚毁,绝望地和衣而坐。念及旧年,自以为是火妖,才得以血有灵。如今,赤霞一出,天下又会是何模样?
宫人皆呼她是妖妃,要祸乱天庭,她没有躲避那些惧怕,斥骂,憎恶。只见祖云抱着她逃离而去,落到一个如似悬崖的虚无之境,静得骇怪,连风声也没有。他扯坏了衣袍,金辰之色的锦缎绕在她斑驳的手指上,“我知道留不下你了……这里是天族禁地,离魂天,若你跳下去,也许就能改变自己的天命……”
“你……肯放过我?”之烬茫然,不知祖云何以变幻莫测,颤抖着退后。
祖云阴冷一笑,说着阴毒之语,“你背叛了我,损毁了许诺,就要以命来偿还。”他掌中一柄晶莹闪烁,却又寒光凛凛的刀刃,“我用此刃杀了太极神君,他殁逝前,给我说了一个秘密。他说空尘得到过一个愿望,要与你白首偕老……你说这愿望是谁给的,是谁?”
她跌在地上,一步步移入离魂天的边缘,“我……不知道……不知道……”
“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我怎么能让你平安无恙地去往他身边呢。”他抓住她的衣衫,凑近她,“你还不知道吧,若不是一个叫珎儿的女鬼替晟州山君挡了一刀,他早死了……他的父亲覃齐曾想要胁迫我娘娘和他恩爱,父债子偿……。”
痛苦无垠,杀戮陡然成了意识所需,她夺过那柄破神刃,“我要杀了你!”
“不妨告诉你,我早就厌倦身为人,身为天帝,什么都得不到的绝望了……”他狠厉地捏着她的手腕,“好啊,一起去死吧,不过我还没杀神尊圣祖呢,他们当初对我娘娘的枉死不闻不问,如今该教训他们了……我要你的赤霞珠。”
好似没有任何犹豫的之烬,转身跌入离魂天,那柄破神刃消弭殆尽……而祖云早已用神牍塔秘术修炼过护魄神力,肉身可抵离魂之力的侵蚀。之烬承受着窒息之痛,坠落在离魂天境,她感到自己的那颗心拼命想要护佑,却被一种灵力撕扯,直到化为一颗赤色血珠漂浮而出。
空尘,对不起……愿你长久安好,为我去洛水再看看十里海棠吧……她用尽毕生神力,以术法碾碎了那颗心,心化为灰烬,幻变成海棠落英……赤霞珠灭了,从此乾坤会安和,天地会长宁罢,泪水越过落花,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天庭火光连绵不绝,比之昔年三昧炉中的灵火还要炽烈,天帝祖云行迹难寻,天庭混乱不堪。没有人知晓天帝此刻正从离魂天逃出,前往天恩山广恩殿,意欲刺杀洪荒圣祖。
曾是帝四子凰逍,如今乃为清平封王,却在人间回音庙中修行的墨白居士,应元天神尊之邀,回归天庭。凰逍术法高深,又有东鸾族之血脉,其掌中血也许可以消退这场天火。习惯遗世而立的凰逍,本欲推辞,却为着四海五界之安稳,投身早已倦怠的天庭祸端中。
天火烧了半日,终于停息。此时此刻他才知晓,所谓的紫弥宫变……只是千百年的晨钟暮鼓,安心自省,他没有了追问,更没有欲念……往事,恩怨,尊荣,那些东西比不过边春山的一株树,河水中的一寸青泥,陶缸中的歌尽桃花……岁月给予人的七情六欲,至始至终都围绕着心。
有心之人,可以爱恨,可以忘却,可以清风朗月,逍遥天下。
无心之人,并非无心,而是与怨恨欲望痴缠,困缚了心,违逆了岁月……圣祖用青绿藤曼将天帝祖云禁锢,劝他收敛恶行,若非如此,天命必不会善待。而祖云却道,自己早已不信天命,也不在乎有何惨绝的下场,他存在过,痛快过,了断过,死不足惜。
圣祖放了他自由。待祖云回到天庭,见一场天火已然熄灭,而功劳皆在四弟凰逍之身。他身为天帝在其位,未谋其职,未尽其责,众仙家颇有轻视之意,新仇旧怨,一触而发。
魔尊雍恒曾赠凰逍一柄神刃,言说可破神魄,弑仙魂,但他将之埋葬。若有心,青山翠柏,曳地枯枝,皆为利器,但他无意用任何利器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即使他是罪行滔天的帝王,头戴九曜金珠玉冠的三哥哥。
挚爱逝去的心亡悲绝,令空尘手执玉剑,连刺祖云三刀,“一刀,是你欺瞒了我心爱之人,一刀是你侮辱我心爱之人,第三刀……你杀害了她,你要偿命。”
凌厉笑声伴着血腥之气,看得人胆寒,“凰逍,这就是天家,活不下一个平庸之人。”
他竟然落得和他父亲一样的下场,遭人嘲笑,讥讽,憎恶……疯癫的祖云嘴里念叨着自己的罪行,待他说到如何设计侮辱了烬公主时,空尘欲刺他第四刀,却被凰逍拦住了。
凰逍脱下自己的素衣,遮蔽他溃败之身,拥着他道,“三哥哥,别怕,爹娘都回家了,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好,别害怕了。”
祖云在他怀中落下泪来,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人与事呢,是他该回家了……他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躺在月宫高高的屋顶上,望着乾月,静静入眠,梦见阿娘也曾在这样的月色中,祈愿能与心爱之人,欢愉一生。
天庭悦华园中,落花纷飞,天庭再次迎来一位新的帝王。
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他听见祖云冷漠地炫耀,帝妃之烬,不堪受火德星君的引诱,自陨于离魂天,灰飞烟灭,永无轮回。却不知晓,一只发如赤焰的毕方鬼兽抱着之烬的人身,从离魂天冲出。在凰殷幻境中,旬华仙君以东方阿殷族筮者之秘术,让那受过离魂之力,又失去赤霞珠的人身,在南禺海棠的养护下,回溯风雨中行舟,落花中醉酒的智识,成为了一个名唤之烬的灵……
那封旧年以凡人之身,写给挚爱之人的情信,他反复念着,泣不成声。
心愿破碎,天地间,惟求风可以带走他的情深似海……
那心愿是他与元天神尊之间的秘密。在虢州岚山的棠庙,神尊给了他一柄玉剑,告诉他,这剑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洛棠是何意?他看着剑柄上的清秀刻痕。
你的凡人化身之名,这是天机。既然你知晓了,你更应该谨记护佑苍生之责,若有一日,天下需要你以命相守,你可愿意?
明晰挚爱之人始终深情于自己,他还有何不安心呢。他笑道,我愿意,哪怕付出一生的代价。
以一生的代价换一个凡人的名字,不后悔?
不后悔。
神尊见此痴心,不由叹道,洪荒圣祖以闭关为由,常常下凡吃茶喝酒,给凡人说书。我尚且没有那道行,只见着这岚山的海棠颇有灵性,便辟了一方庙宇,为有心人了却心愿。也是凡人教会了我,世事无常,惟有此间年华,爱吾所爱。
圣祖信奉所谓天命,理应由你们自己来抉择。神尊继而再言,你的前世也许是一颗海棠种子,随风而去洛水,生了枝桠,结出繁花,而她即是风。
这玉剑不为玉石,而是这苍老海棠掉落的枯枝,正如因果,恰如时节……情深之人,必然如愿。
玉剑已然在他手中化为枯枝,但他的心愿,前生,今生,来生,都是她。
可她不在了……
毁了情信,毁了桃夭,毁了火云殿……
天边不知何时,浮现一片绚丽的赤色霞光,如佳人婉约。遍体鳞伤的他,缓缓落入凡尘。用那海棠玉簪划去后颈处的火焰图腾,仙印消弭之时,他便会灰飞烟灭,也许惟有如此才能与她重逢。
他喃喃,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向洛水飘曳而去,远远可望那雾岚般温柔的胭脂妩媚。
“空尘。”
心魄将散的他,缓慢地恢复着意识,看向那个人,怕又是个梦,胆怯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空尘,我好累。”她耍赖般,紧紧抱住他温热的脖颈,再也不松开。
他吻着怀中的人,轻柔道,“烬儿,睡吧。”
洛水之上,一叶扁舟,倚在船头悠闲喝茶的俊美公子,恍惚间,好似看见从天上落下一对粉白衣衫的男女,他忙丢下茶盏,摇起船桨。
落花时节,微雨缠绵,他们携手游赏岚山。
“两位香客是来还愿的吧……情深似海,心寿如棠,在这棠庙诚心祈愿的人,终会圆满。“小道童稚嫩语气,而后故作成熟地施礼。
“除了还愿,还有别的心愿。”
君子搀着夫人路过,诚挚道,“为夫的心愿哪是什么,金榜题名,不过是祈求你们母子平安。”身后初至庙宇的青梅竹马,述其真心,“我不要你的十里红妆,只愿我们终老此生,白首不离。“
空尘与之烬相视一笑,不顾道童的非礼勿视,深情拥吻。
虢州岚山,棠庙前的那株苍老海棠,胭脂色的落英,温柔摇曳,随着久长的清风,吻过情爱,拥过年华,归于恒远。
青山妩媚,白雪红梅。情深似海,心寿如棠。感谢你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