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家吧!”
妇人微笑着点了头,目送丈夫离开。而后,她转头,开口:“好久不见,戚公子……”
戚函看着她,面前这美丽的妇人,正是滟姬。“艳娘?好可笑的称呼……”
滟姬微笑,“可笑?……奴家的本名,就叫王艳娘啊……”
“王艳娘?”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的身形稍稍有些发胖,远不似记忆里那般纤柔消瘦。原本温润晶莹,宛如羊脂的肌肤,变得略黑泛红。乌黑墨亮的头发粗略地绾起,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铜簪……就如同这个普通至极的名字一般,现在的她,绝不是当年艳压天下的第一美人……
滟姬抬手掠了掠刘海,看着戚函身边的男孩,笑道:“恭喜你找到了徒儿。”
戚函开口,“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听到这句话,滟姬笑了起来。那一刻,她眸中的神采如波光潋滟,熠熠生辉。一如他初见时那样。只不过,此刻,她的明艳里,带着心满意足,如此的幸福。
他的心中一颤,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这样的男子。当年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滟姬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她改了自称的那一瞬,声音里透着陌生的傲然,“当初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不可能得到自由身。‘天下第一美人’,得到这种名号的女人,又有哪一个能自由自在的?”滟姬的眼神里,有了轻蔑,“天下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爱的不过是这张脸,这个声音,这副身段……呵呵,韶华易逝,红颜薄命,这个道理,我明白。”
滟姬笑着,继续道:“我用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宿命。嫁入齑宇山庄作妾,只是计划中的一步罢了。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戚函不屑,道:“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要恨便恨。那时候,是你自己说要跟着我的吧?”
滟姬点头,“没错。……不过,那时,就算我恨你,要逃离你,你会答应么?”
戚函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会,不是么?”滟姬笑得了然,“那时,莫说是你,就算沈沉,也还没死心。沈沉用千金赎我,你用名刀换我……在你们的眼里,我本就是物品。而当年把我当作物品的,又何止你们两个?就算我离开了你,也难免再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不傻,又怎会做如此愚昧的决定?”
“所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做戏?”戚函笑着,问道。
滟姬抬眸看着他,微笑,“男人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你这般心高气傲的男子,我越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顺,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留着恩客的白玉簪,你便知我贪慕虚荣,自然就更看低我。而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在乎,也不会拘束我。”
她叹口气,道,“五年……我等了整整五年。等你弃我如敝屣,等天下人都忘了我。我终于等到了……”
戚函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面前的女人,如此陌生……曾经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竟如同虚幻一般。
“我早就料定,你不会出谷来找我……”滟姬道,“没想到,天意弄人,竟还是被你遇上了。你武功高强,若是要因此杀我,我无话可说。不过,我艳娘自认,这五年来,为□□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欠你什么。”
戚函侧开脸,不屑道:“杀你?未免小题大做……”
滟姬笑着,道:“那就好。”
戚函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如何,我没兴趣。孩子呢?把孩子还给我。”
滟姬轻拍怀中的婴儿,道:“戚函,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戚函皱眉看着她,“你以为,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能带走她?!”
滟姬丝毫没有惧色,她开口,笑道:“戚函,你太小看女人了。……戚氏隐居的山谷,我已经绘制成了地图。如果你执意要硬来,休怪我将地图公诸于世。当然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自然也有人替我这么做……你可以自己算算,是那孩子重要,还是你戚氏的基业重要。”
“你……”戚函惊愕。
这时,女孩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娘!你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飞奔而来,手中捧着一把枣子。她跑到滟姬身边,高举起了手,笑得无邪。
滟姬也笑,温柔道:“这么多啊。”
“爹爹最喜欢吃枣了,我拿给爹爹看去!”女孩欢乐道。她刚要跑开,突然,注意到了戚函一行。她静静地看着戚函,似乎认出了什么,她皱起眉头,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滟姬,“娘……”
滟姬笑着,道:“颜儿,叫叔叔。”
女孩的眉头立刻展了开来,她笑望着戚函,道:“叔叔!”
戚函怔在了原地。他这才想起,那五年来,滟姬从未让这孩子喊过他一声“爹”……原来,这是早已布好的局。而他,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
“颜儿啊,这个叔叔今晚要在我们家住,你去伯伯那里借几个鸡蛋,晚上加菜好不好?”滟姬低头,说道。
“鸡蛋?好啊!”女孩欢快地跑开了。
滟姬抬头,道:“天快黑了,我先回去做饭了。”
“那是我的孩子。”戚函开口,声音里的不满,几近愤慨。
“一个连名字都不愿给她起的男人,和一个愿意走二十里山路,用半年积蓄为她买新衣的男人……戚公子,你说,谁更配做她爹?”滟姬转身,“她,是赵大勇和王艳娘的孩子……”
立秋的天气,燥热难耐,而戚函却只觉得寒冷。那种寒意从骨髓中浸出,挥之不去。
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韩卿的话: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那夜,他坐在农家的门槛上,喝着劣质的浊酒,听那叫做赵大勇的村夫说话。
“唉,她们母女也挺可怜的……听说她丈夫是个做生意的,整年整年都不回家,娃娃五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还带了女人回来,把她给休了。刚到我们村那会儿,那娃娃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啧,可怜哪……这么好的女人,我看那男人一定是良心给狗吃了!定要遭雷劈的!兄弟你说是不是?……”
他苦笑,一杯一杯地喝酒。只是,这样的劣酒,醉不了人……
……
那一年,他什么都没换,就回到了山谷。而后,号令门下离开这里,换了隐居的地点。
从那以后,戚氏兵器在江湖绝迹。“戚氏兵器,千金难求。以物易物,方显其优。”,这段话流传了几年之后,也再不被人提起……
……
绍兴二十三年,春,行风镖局接了一笔大生意。
看似普通的木匣里,装着号称“戚氏绝器”的神兵。托镖的,是那销声匿迹九年之久的戚氏当家。目的地,是江陵英雄堡。
为了保全这趟大镖,行风镖局请来了太平城相助。
二月,四队镖车从行风镖局出发,沿四条不同的路线,直奔英雄堡。
那时的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四句儿歌: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