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由平日的“骂”转为“笑骂”了。又叫把贾宝玉、贾环都叫来,一起感受一下这种光荣以兹激励。贾宝玉听着贾政说着要以贾珠为榜样一类的话,忽有赖大家的急跑过来道:“老爷,亲家老爷下贴子,说要过府一叙。”这说的就是李守中了。
贾政虽然爱慕斯文,但是却没结交下几个真正有身份的斯文人,眼看要做进士父亲,他对于结交的读书人的档次也有了点新的要求。见亲家这个读书人的大头目要来,连忙叫贾宝玉贾环退下,留下贾珠来,父子两个商量一回,见李守中的贴子里指明当天就要过来,有急事相商,连忙应了贴子、约了时辰,心里实在是诧异会试都过了,还有什么好着急的?
直到李守中过来了,贾家父子才发现他们漏了一件大事!
贾珠今番得中,李守中是出了大力的,这倒不是说他从中穿针引线帮忙暗箱操作什么的,而是指大局方面的指导。虽说考试的题目是钦定的,评判标准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范,然而考官也是有自己的思想的,李守中先期给贾珠作了很多针对性的分析,他又是在朝的,听到名字下来之后脑子里立时就反应出了各房考官的经历与文风喜好来,一一与女婿作了分析。比起李守中来,荣国府在科举上头就是只菜鸟。荣国府只打发赖大去看了贾珠的名字便回,李守中则是弄到了这一榜的所有名单及上榜人员的籍贯,弄清楚了基本情况这才到贾府来商量后续。
李守中看了一回榜,心里为女婿与这些同年相交分析过一回,忽然发现贾珠至今无字,事情大条了!初时贾珠年幼无功名,无字也还罢了,现在马上要独立进入读书人的高级圈子了,没个表字供人称呼,那可是要闹笑话的。贾政一听,也发了急,对李守中道:“这时却顾不得这许多了,再一个月就要殿试了,中间还要见见同年,事急从权,不如今日就定下来罢。”起表字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是要德高望重的长者或者是尊者赐字,更早一些是与冠礼同步的,现在连冠礼这个东西寻常都废弃不行了,直接起字倒也使得。当下贾政央李守中给贾珠取字。
李守中自想到这一节,便先有了几个腹稿,颇费了一番脑筋。不是他学问不够,也不是他要求太高,实在是贾珠的名字太难搞。给某人起字也有讲究,有时是合乎这个人的脾气,有时是寄予希望,更多的时候是解释这个人的名比如诸葛亮字孔明,。贾珠名“珠”,这就不大好解,其实要是换了贾宝玉,情况只有更囧,因为他们这一辈儿的兄弟都是玉字旁,一不小心字就跟某个兄弟的名重了。
李守中思前想后,给贾珠取了个“明伦”的字,以供应酬,贾府又匆忙摆酒相谢补了礼数。宴间李守中又给贾珠分说了一回他的同年,把自己抄来的那张单子给贾珠:“仔细看着,这些是要打一辈子交道的人。这几天除了温书,多见见他们,我也暗中留意,看看这里头的人品性如何。殿试倒不必很担心,在这榜上的,能黜去一两个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你既这回取中了,殿试便没有落下的道理。”又说了一些殿试的注意事项,这才宾主尽欢而去。
自次日起,贾珠便接到不少拜贴,有同年的,有世交的,贾珠一一择拣着拜访,自己也下贴相邀,不能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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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见长子有了出自息,众人都夸他教子有方,与王夫人说了一回,把贾环也往家学里送去。王夫人无可不可,对于贾环呢,她不故意虐待,但也绝称不上体贴入微,总之就是做冷处理,也省得赵姨娘歪缠。既然贾政说了,她便着人备下与贾宝玉一样的束脩使人送去,礼数上是一点儿也不去错的。
只在谁跟着贾环出去读书的事情上,王夫人又膈应了一下。原来赵姨娘是贾府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府里,见贾环要出去,便想为自己兄弟求个体面差使,也好让贾环有个心腹,也是防止贾环身边有她不了解的人,同时贾环有个什么事情她也能早知道些。王夫人见赵姨娘又巴巴地上前说事儿,指不定背后已与贾政下了什么舌头,索性由着她去了,横竖翻不了天去。
于是贾环就带着舅舅当奴才使,配上几个其他的小厮,摇摇晃晃地骑马去了家学。因贾政前些日子管得狠,他虽然不定性,倒也着实念了一点基础科目,代儒一考,也勉强达标了,当下便留在家学里开始背书习字。
代儒见贾环来了,便把他安排跟贾宝玉并排坐了。贾环因贾政管得严、于面子上的礼仪很重视,且有嫡庶之别,对贾宝玉倒是畏惧得很,贾宝玉见他写了个错别字,伸手给他指了出来,贾环嘴唇都要打哆嗦,弄得贾宝玉大为扫兴,只得由他去了。到了下午,贾宝玉是回府吃饭的,贾环还要再上半天的自习,对于贾环来说这样反倒轻松些。只有一件事情不如意——贾政在衙门里得了同僚之贺,飘飘然一番之后回来便要查剩下的两个儿子的功课,把贾宝玉与贾环弄得苦不堪言。
日子如此过,转眼到了殿试的日子,贾珠穿上半新的衣服,一应服饰用具都既不显张扬又透着底气。细想一下李守中所嘱之面圣事宜,在家人期盼的目光下考这一场定论之试了。
这一回因无论如何都会有功名,贾府倒不是很急了,只是不停地在猜究竟会中第几名。等贾珠考完回来了,他自己倒有了点底气,因觉得周围的人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出挑了多少:“还见着有头发胡子都发白了的呢,也有相貌不雅的,今上重教化,亲自到场,直坐到考完才离座的,我偷看了一眼,圣上似对貌寝者皱眉了呢。圣上倒没对我皱眉,我背上都出冷汗了,只觉得自己面上还撑得住。”
果然,最后贾珠中了二甲最后一名,赐进士出身。贾府又是一阵欢庆,先头准备好的请亲朋吃酒的贴子终于可以全发出去了,贾珠很忙乱,除了家宴,须得与同年相庆,又得拜访座师,还要准备考试。是的,考试,殿试过关了之后还有一轮考,中的先入翰林做庶吉士,只有入过翰林的,方有资格入阁为相——这是传统。也有不用考试就入翰林的,这是头甲的特权了。
贾珠一路考来意气风发,正准备在展拳脚,不料遇到了一件只要活着就躲不开的悲催事儿。
要知道只要有考试有淘汰,就有落榜的。这落榜的人里有服气的也有不服气的,大家都是读书人,有性子宽和的也有性子偏激的,所谓书生意气偏好认个死理。你不能指望所有落榜者都很认命,老老实实回去继续备考。又因是读书人,懂得一些乱七八糟珠知识,看你考上了我没考上,那不服气的人就要有话说。
今年恰有一个较真的酸儒,自己落榜了心里不舒服,挨个儿把这榜给扒了一遍。因荣国府在京中也算有点名气,贾珠就入了他的法眼,一干落榜者聚会的时候一八卦,因贾政大小也是个官儿,也被他扒到了。
此人激动了:“岂不知唐时李贺事?李贺父名晋肃,他便不得为进士,为尊者讳也。贾珠之父名政,贾珠怎能再入翰林以期为相?做什么梦呢?在朝为官,岂有不论政之理?”
是啊,咱不说在朝“论政”了,你说咱不空谈了,去做点实事儿吧。就说出去做官——哪怕你做个知县,也叫“主政一方”;主持教育考试工作的,叫“学政”;就连做个光抓别人家门不肃啊、非法占地啊、不孝啊、有失体统的御史也不行,至少林姑父这个巡盐御史,又称“鹾政”……
贾珠蔫了……整个贾家都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