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澂悦策马前行,早已磨灭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滚滚袭来,鲜活又明亮,像是一根根生着倒刺的荆条,死死缠绕在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上,晦涩疼痛又酣畅淋漓。
彼时他父亲叶晟睿还是个抑郁不得志的刺史,从偏僻荒凉的谷州任满回到京城,‘谷州无谷’,这是大昭朝老少妇孺都知道的俗语,头几年的时光,实在是凄苦压抑。父亲在朝廷里无安置,只挂个朝议郎的闲职,却并无俸禄,成日郁郁寡欢,多亏世交楚国公颜怀安竭力保荐,才受封吏部侍郎,家境也渐渐好转起来。
昔日叶家府邸格局不大,可胜在依山靠水,景色别致宜人。最具雅名的当属‘丹彩园’,园内遍植桃树,春日,明媚暖阳,千树桃花竞相开放,芳菲熠熠惹人醉,落英缤纷如红雨。
粉妆玉琢的小小姑娘梳着双环髻,身穿洒金胭脂红的袄裙,站在青石绣墩上使唤自己上树去给她摘桃子,吓得一众管家仆从都胆战心惊,生怕出了半点闪失。待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将才结出来的毛桃放在她手中,却未曾想到,别说半句夸奖,反还惹得她蹙起眉头瘪了嘴,嫌弃青涩毛桃既难看又扎手。
她眼圈泛红,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掉下来,将毛桃使劲往远处一扔,转眼就跑的不见了踪影,“叶家哥哥是呆瓜!呆瓜!”。
自己也挨了爹爹好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戒尺揍……
叶澂悦被往昔勾住魂魄,在马上失神的轻笑出声,目光陷入回忆,全是不自知的宠溺柔情。
只可惜,过去终究是过去,几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让他错愕不及的回到现实,高头大马已经到了自家府门口。母亲叶夫人身着一品诰命的吉服,搀扶着喜极而泣的祖母叶老太君,身后还跟随着几位庶出和宗族兄长的亲眷们,全部在府门口相迎这光耀门楣的状元驸马爷。
而叶氏一族的男人们,则早已各司其职,在府内外招呼周旋着往来庆贺道喜的贵客。
叶澂悦被仆从相扶下马,跪拜在祖母与母亲面前,感念养育之恩,并再次亲口转达圣上的恩典旨意,以及府上的临门双喜。
老太君和叶夫人眼中全是喜泪,拿帕子不时轻擦,老太君更是亲自俯身将叶澂悦扶起,嘴里连连叨念祖先保佑,苍天开眼。
叶状元进了府邸,羽林军护卫也算尽了护卫职责,待他们散去,百姓们也终于被放行。
辰砂依着颜玖的嘱咐,绕过叶家主宅,从后园子靠运河附近一个不起眼的月亮门前轻轻敲了敲,不多时,一个驼背躬身中年男子慢吞吞的把门开了个小口。
“大叔好,锦霞巷花妍胭脂铺的掌柜颜玖是我哥哥,他托付我来给贵府柳姨娘送些前日里定的胭脂水粉,还劳烦大叔通禀一声……”,知晓眼前人正是颜玖所说的门房薛贵,辰砂赶忙自报家门,通常这种高门大户里规矩门道繁多,各位主子也有自己的心腹眼线,若不小心弄错了接头人,可能会惹出大祸患。
“姑娘坐吧,我去知会吴妈妈一声……”,看薛贵的态度,大概和颜玖很熟识,想来平日里也没少拿他的好处打点,所以对辰砂都是客客气气。
不多会儿的功夫,有个身穿银灰色葫芦双福褙子的中年妇人缓缓走出,这妇人约莫三十六七岁的年纪,据薛贵说,是府中柳姨娘屋里的掌事妈妈。
“哎哟,今儿个怎么不是你们铺子里那位俊俏小掌柜来送东西啊?”,刘妈妈倚坐在炕沿,脸上笑的不怀好意。
听说叶少师官运昌隆,去年承蒙皇上恩典,赐封鲁国公,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因他素来以廉洁奉公、澹泊寡欲、恪守礼教自居,所以未敢大肆张扬庆贺,只命心腹管家从自家豢养的官妓中挑了几个美貌嫩雏,纳做侍妾,也算作犒赏了自己。
其中就有这位去年才过十六岁的柳莺莺柳姨娘,她自幼被贫寒父兄卖入柳府,预备养成官妓,跟教娘习得一身琵琶绝技,才要抛头露面伺候达官贵人,就被叶太师纳了侍妾。容貌姿色美若天仙,性子又善解人意,在几位新姨娘中最得宠爱欢心,府里上上下下都暗羡她命好。
别看柳姨娘出身贫苦,又自幼习乐器,可官妓不同凡俗下品烟花女,往后是要侍奉权贵显赫们的,也可能会被主人当成礼物,在公卿王侯之间互赠。模样、身段、技艺、气质、谈吐都要俱佳,还要练就察言观色的好本事,所以从小都被教娘们悉心照看,有众多仆从使唤,吃穿用度甚至比一般小吏家的小姐还要考究。
娇养的官妓姑娘们个个自视甚高,傲慢娇蛮擅耍小性子,这偏偏也是王孙公子们最喜欢的调调儿,大家闺秀他们嫌乏味,柔顺妾婢嫌无趣,恰是这种带刺的玫瑰花,最让人欲罢不能。
都是当官妓时的小姐妹,样貌技艺各有千秋,几位新姨娘之间明争暗斗,谁都不肯作小服低。
这几天府内嫡出公子叶澂悦双喜临门,叶大人宴请宾客三天三夜,唱不完的歌舞堂会,流水似的奢华筵席,往来者全是朝中显贵重臣、王侯公卿,几位新姨娘也暗暗较劲,盼着利用这机会在人前惊艳绝伦的露个脸。一方面,是想大大扬眉吐气,另一方面,也盘算给自己留条后路,兴许就能攀上更高的枝头呢。
所以,自打得了喜信儿开始,府里姨娘们住的别院就没消停过,先是裁缝铺老板竞相上门量尺寸送料子,再是银楼伙计不时把时兴样式拿来供赏玩,再后来就是什么香膏脂粉、绣坊扇铺全都接连登门,好不喧嚣热闹,看这架势,比正室叶夫人的排场都要齐全。
柳姨娘聪慧人脉广,身边又有个眼观六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