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曦的丁点,都会让他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尽管,贺兰曦已经化成一捧黄土。
有些事,尽管身为九五之尊,也无可奈何,现下敌暗我明,承正帝唯有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来引蛇出洞。
思及此,皇帝阴冷犀利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瞥向角落中的小靖王贺兰焉,看他漫不经心的倚柱而立,已经快要神游太虚,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让他觉得烦躁不耐。
这孩子自从七岁被圈禁宗庙染上重病之后,身体一直虚弱不堪,几乎把命悬在黄泉路口。这并非谎言,自己派去的心腹太医都可作证,不过是靠名贵补药捱日子罢了,且他又放纵嗜酒,沉迷女色,几乎是刻意耗损余下的命。
据严密监视在小靖王身边的探子所报,贺兰焉也确实毫无根基野心,除了流连勾阑酒肆,几乎与世隔绝,不出府门半步。正因如此,自己才将容忍留他性命,也不愿在百姓朝臣间,落下苛待子侄,暴君不仁之恶名。
但冥冥之中的直觉又让人不安,承正帝总觉得这孩子神秘莫测,与他父亲贺兰曦光风霁月、豁达磊落的性情完全不同,脾气诡秘孤僻,又阴郁寡言,叫人根本窥不出真心,也猜不透躯壳之下的真实意图。五年前,他离奇失踪,又突然出现,虽据事后调查此事的官员奏报来看,并无疏漏欺瞒,可总还是让人无法信任,到底是否藏着什么隐秘呢?
承正帝头痛欲裂,想起厌恶的往事和人,让他心中戾气横生,只有用尽力量掐住眉心,才能扼制大开杀戒的念头。
“父皇,现如今黄河水患猖獗,瘟疫横生,儿臣启禀父皇,准儿臣前去……”
恍惚间,听闻有人唤自己,承正帝轻抬眼睫,迷迷糊糊看见面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面庞,仿佛是午夜梦回让他无尽牵挂思念的人就近在眼前,他内心涌出为人父的慈爱之情。
“吾儿……”
可亲昵的话才要出口,却被刺目的杏黄色金绣五爪团龙给惊醒过来,像被人迎头浇了寒冰之水,霎时冷却了情绪。
“太子?准奏!”,他眉头紧紧皱起,甚至没有听清太子所奏何事,就急忙忙挥了挥手,让他退至一旁,不要再烦扰自己。
晌午,枯燥无味的早朝因承正帝身体不适而匆匆休止,明媚的阳光透过晨露洒在白玉石铺就的皇宫甬道上,草木嫩芽生姿勃发的从石板缝隙中滋长出来,争先恐后,就如同宫闱里无数的女人,拼尽了气力,只为在太阳下露个脸,搏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若一朝选在君王侧,光耀门楣,福泽宗族。
可惜,大多数都是还未等阳光照到自己的旮旯角落,就被人一脚踩个稀烂,连根茎都拔的彻底。
眼瞅着太监们拿小刀箭将冒尖儿的草芽割平剜除,贺兰焉就不禁冷笑,在马皇后执掌的后宫当中,谁要是存着出人头地的野心,出路就只有一条。
遥遥黄泉路。
骊央宫,昭阳殿
大昭朝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皇后马棠玉的寝宫就在这里。
大昭皇城是在前朝宫殿上改建,格局规制也大都沿用自前朝,历经几代帝王扩修累加,绵延数百里,宫殿楼宇瑰丽壮美,运河水被浩浩荡荡引入宫墙,环嗣其间。描金彩绘的长廊,似丝绸彩缎一般迂回曲折,飞檐斗拱如振翅欲飞的鹤鸟,气势恢宏。
亭台水榭,依山水起伏就势而建,参差错落,极尽精巧。屋舍盘踞迂回,气贯长虹,景中有景,千万所院落相连相靠。回廊长桥横卧潋滟湖,在碧波如镜的水面上映出相同画面,流云在水中瞬息万变,不知身在梦中,亦或梦在心中。
骊央宫在历朝历代都属皇后寝宫,大殿前摆放商周留存下来的钟鼎礼器,逢年节吉日,会由皇后统领宫妃、公主、诰命们,行祭祀大典。
这座宫寝当中,原本由承正帝身为藩王时的嫡妃原配,出身名门的皇后戚氏居住,奈何承正帝登基后,戚氏体弱,常年缠绵病榻。
实际上,这皇后之权早就名存实亡,没过几年,戚氏油尽灯枯病逝,戚氏一门迅速衰落。帝之宠姬梅贵妃惨死大火,良妃被牵累巫蛊案诛九族,贤妃庞氏惊惧之下自缢身亡,皇后之位最终落入淑妃马氏手中。
马氏自登上皇后宝座以来,严酷把持后宫生杀大权,宫妃小产、被诛、后宫私设公堂动用刑罚时有耳闻。甚至曾听闻潘丽妃倚仗受宠,在帝临幸时吹过几句枕边风,暗指皇后凶悍,还未等晨起,就被太监拖出寝宫,乱棍打死在甬道之中,自此再无人敢多言半句。
不仅后宫只手遮天,马氏宗族在朝野更是不可一世,旁系连枝密布,几乎可以说,皇宫内外甚至大昭朝江山都掌握在马氏一门的脉络之中。
其实承正帝并非昏聩,他精明敏锐,对状况必定了一清二楚,可非但没有着手整治,反而不断为马氏加官进爵,累赐封号,让马氏族人愈发猖狂骄纵。
甚至有人断言,不出十年八载,大昭朝的江山,就会从贺兰氏改姓马了。
天下时局瞬息万变,风云诡谲,君心难测。若想保得一世安稳,仕途平顺,唯有以中庸之道,按兵不动,静观世态炎凉。故此,承正帝的朝堂之上,几乎再无人肯袒露半句逆耳忠言。
金銮殿门才缓缓开启,小靖王就被马皇后的贴身大太监齐百福堵在殿门口,传话说,小靖王多日不曾入宫,皇后身为母妃甚是惦念,今儿个既然早朝已散,还请小靖王入皇后昭阳殿一叙。
“儿臣给母妃请安……”
来者不善,小靖王心知今日又是一场鸿门宴,他称病闭门不出,承正帝恩准不必每日入宫请安,可躲过初一,十五又来,森严的祖宗礼法,皇家规矩,全无半点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