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是失了男儿血性的躯壳卫道士。
“放肆!”
马氏被自己亲手抚养的儿子戳了痛处,不禁勃然大怒,一掌打在太子脸颊上,霎时肿起五指红印,可见力道不轻。
“这话若是奸佞之辈恶意栽赃,本宫尚不予计较,可你这愚昧无知的孽子,居然被一己之言所蒙蔽,偏帮狼子野心之流,助长他人气焰!你可知多少人嫉恨马氏权势,栽赃诬陷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无稽之谈你也敢胡说,滚出去!若没有马氏一族,你这东宫储君之位岂能安枕无忧?不知深浅的东西!巡察河道之事不用再提,本宫命你在无瑕殿抄《孝经》十日,安心思过,退下!”,马氏广袖一挥,责令太子退出昭阳殿,她被太子气的不轻,连看也不想再看这儿子一眼。
待到太子在内监的恭送之下出了昭阳殿,马氏却如变脸一般,收敛了方才的盛怒,只是脸如石雕,冰冷阴翳的可怕。
她回到幕帘后,依旧坐在方才的罗汉床边,轻抬起涂着朱红蔻丹的指尖,“替本宫查查,太子手里得的,到底是什么密折?谁在背后作怪?敢跟本宫耍花样!”,说罢,红唇抿起,眼中的狠戾似是要揉碎世间万物,令人不寒而栗。
“喏!”,罗汉床后,宽大的密织垂帘内,传出一个男子低沉的应和声,片刻后,垂帘微微飘动,可见男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昭阳殿。
“来人……”
随着马氏的喝令,垂帘被宫人缓缓掀开,挂在两侧的玉凤金钩上,丽珠稳步上前,俯身跪在马氏面前,“皇后娘娘……”。
马氏低垂眼睫,沉吟不语,不知心中又在打着什么盘算,半晌,她嘴角勾起,扯出的笑容里又丝毫没有半点喜悦
“明日早朝之时,宣太子妃觐见本宫……”
太子从昭阳殿颓然而出,滂沱的暴雨渐歇,盛怒之下的母亲根本听不进他的肺腑之言,这让他心灰意懒,堂堂一国储君居然被掌嘴,这种奇耻大辱说出去才荒唐。
淅淅沥沥的水滴打在大殿飞檐上,太子绕着曲折的长廊无意中走到殿□□院,这不是出昭阳殿的路,心腹内监浮梁小步跟随在后,主人此时怨愤交加,他岂敢多言,只得小心仔细的伺候。
薄云胧月,暗夜里起了凉风,吹皱一池荷塘水,高大的荷叶芦苇轻轻摇曳,挡住了太子失神的目光。
马皇后性格泼辣狠厉,她素来不喜芍药海棠之类的娇花,反而更爱芦苇、碧荷、白梅等颇具意蕴风骨之物。
马氏一族权倾朝野,外戚把持朝政,自古就不是好事,太子饱读史书,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母后常教导他,权势之争残酷黑暗,无数人觊觎皇位,若非马氏执掌兵权朝政,焉有他的太子之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让他时刻谨记在心。
从来,马氏都让他远离纷争,安心读书习武,以亲和宽仁之态拉拢朝臣,笼络人心,不要去搀和肮脏染血的权斗。龌龊之事都交由马氏一族去完成,为他的继位登基之路铲除荆棘。
慈母为了他尽心竭力、步步为营,一度让他感激涕零,事事以忠孝为先,从不肯忤逆母亲的旨意。
可随着年纪渐长,他逐渐觉得许多事让他忧虑犹豫,马氏一族气焰熏天,在朝中结党营私,不择手段的打击异己,许多耿直刚毅的儒臣被尽数流放斩首,虽然表面上马氏将干系撇的干干净净,可太子心里明白,若无马氏授意,朝中谁敢胡作非为。
尤其这次的治理河道、赈济灾民之事,是多少年来,父皇唯一予他的重任,如何还能荒唐敷衍了事。
罗州刺史张怀易密报奏折,骠骑将军马松奉旨督查河道治理,赈济灾民,可实际上,工部官员都是他的朋党,贪赃银两,营私舞弊,马悦视而不见;地方官亦是昔日的学生幕僚,官官勾结,百姓除了夹杂砂石的稀粥之外,领不到任何钱粮,疫情不根治,大片未受灾村落被逃难流民牵连,督查官员竟称待到入冬,就会不治而愈,何必浪费银两,简直令人发指。
若惩治马松,无异于将矛头对准母族外戚,必然会惹怒母后,也是自断臂膀;可若是放任纵容,闭目塞听,必定激怒民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放在历朝历代都适用,让他左右为难。本想觐言母后,让她威慑劝诫马氏一族收敛,只可惜,现在看来是无济于事了。
正当太子沉思之时,一阵狂风刮过,在他脸上溅了几点微雨,恍惚中,他透过拂动的芦苇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快步绕过昭阳殿,这让他警觉起来。夜半时分,守卫森严的皇后寝殿,居然会有不速之客闯入,难不成是刺客?!
太子蹙起眉峰,快步悄声跟在黑影身后,这神秘客高大魁梧,从露在冠外的花白头发来看,约莫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他衣着考究,焦茶色丝缎大氅在袖口边缘处以暗金线绣着极细密繁复的纹样,头戴黑缎紫云冠,足蹬墨色羊皮靴,步履轻盈稳健,武功底子十分深厚。看他沉稳冷静的模样,对郦央宫的地形似乎十分熟悉,根本不似是什么刺客,反而像是皇后的座上宾。
太子跟了不远的距离,神秘客似乎发现了他的行踪,站定脚步不再向前,太子慌忙躲入殿柱之后隐藏了身形,他察觉对方武艺高深莫测,自己单枪匹马绝非其对手,心中惴惴难安。
神秘客沉吟半晌,将头缓缓向背后倾了倾,终于未曾再追查,抖开大氅,像团黑云,快步离开了郦央宫。
就这短短一眼,让太子瞠目震惊不已,他曾经无意中见过此人,相同的服色装扮,尤其是那种空洞冰冷的眼神,像是地府爬上来的恶鬼,又如同幽冥界的索命差役。
天机阁密室中的典籍记载,大昭朝开国之初,有前朝余孽搜罗乌合之众,以非人手段驯养死士杀手,藏匿深山古庙中,不时残杀无辜百姓,谋害朝廷命官,制造恐慌祸端,伺机颠覆太平,信奉无间地狱罗刹恶鬼,自封修罗教,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随着大昭朝贺兰氏国力逐渐强盛,官府加大围剿,教中教首领早已伏诛,凌迟于端门之外以儆效尤,匪徒教众逐渐销声匿迹。
后来,在承正帝登基初年,宫中曾秘密设立‘暗使衙门’,据传是皇帝所豢养,专门监视缉拿谋逆的朝臣名士的机构,用的杀手就是当初的修罗教余孽。待到承正帝坐稳了江山,就已经废黜了臭名昭彰的暗使衙门。
如今掐指算来,已匆匆十几年光阴,为何这伙人又再次现世?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宫廷大内?视如云的高手侍卫如无物,游走自如,横行无阻。
数月之前,坐在运河花船里的贺兰承煊,曾亲眼目睹夜晚的锦霞巷里出没这伙人,他们在暗中跟踪小靖王贺兰焉的马车,可这会子为什么又出现在母后宫中呢?
他绝对不会看错,暗使衙门的杀手们,尤其是身居高位者,会在领缘袖口以金线绣上古凶兽‘混沌’。
神异经云:“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性,有腹无五藏,有肠直而不旋,食径过。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名浑沌。”
暗使衙门以凶神凶兽分教中身份等级,具体方式外人并不详知,但在衣服上绣‘混沌’凶兽的人,地位绝对不低。卿之上者,脚踏金云冥河靴,象征地府鬼蜮,寻常人绝不会做此打扮。
太子脑中混乱不堪,太多诡异事实冲击之下,他一时也理不出思绪,只得叫上侍从浮梁,悄声从后门出了郦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