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可不要拿终身大事信口胡言……”
颜玖长吁口气,辰砂和青鸢感情甚笃,这是他早就明白知晓的事情,以前只当小儿女之间的玩闹,拿来随意调侃是无所谓。可眼下不同,在颜氏祠堂,列祖列宗、父母高堂在上,这唯一的血脉遗孤的姻缘,又如何能草率莽撞,让国公夫妇九泉难安。
却见薄唇抿起,垂下眼睫,思量沉吟片刻,撩起衣襟,在颜氏祖先牌位前跪地拱手。
“颜氏列祖仙灵在上,晚辈贺兰焉,乃高宗皇帝嫡孙,靖王之长子。因贵府千金端庄淑静、良善温婉、知礼厚德,而心生恋慕,愿与其永结秦晋之好,崇王妃之礼,共享宗庙,同心同德,此生不负。望诸位尊长恩慈,准千金下嫁,佑我夫妻平安顺遂,百年相守,琴瑟和鸣。”
他目光澄澈,言辞恭谨,举手投足都是依着藩王册封正妃之礼去做,绝无半点怠慢敷衍,大昭朝皇室的宗法,嫁娶之仪,繁文缛节甚重,待到叩拜过妻族长辈既算礼成。
颜玖茫然的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碧空,心中颇有几分忐忑,生怕眨眼间就会风云突变,劈几个炸雷下来,震塌了这间祠堂。他倒是不曾怀疑青鸢的誓言有假,只是这端庄淑静、良善温婉,哪一样跟辰砂沾边儿了!
寒烟镇就在牡丹山下不远处,这是贫瘠的兰县里最大的镇子,虽比不得京城锦霞巷的富贵繁华,但却是周边府县村落的交叉口,每月的初一十五,村民游商都会汇聚到此开市集,山货、药材、兽皮、杂货,一应俱全,男女老少都都赶来凑趣,也是别有乡野风情。
因颜玖要去见几个镇上的朋友,顺带采买山货,所以就和辰砂、青鸢约定晚间在客栈相见,留二人半天的闲暇。
初秋的市集很热闹,果子粮食都丰收了不少,再赶上没几天就是灶君生辰,这是老百姓居家过日子拜的大神仙,村落里都会唱大戏、摆酒席庆贺,所以趁开集忙着置办。
集市上的人出奇多,摩肩接踵的挤个水泄不通,时不时还有因踩脚磕脸而发生的争执声。可青鸢行走于其间,却丝毫没感到任何拦阻,他虽穿着浅白的布衣素服,却仍是掩不住天潢贵胄的气势,又生得仙姿玉色,皎皎若玉树临风前,人们不自觉的避开了道路,悄悄偷瞄,低声议论揣测,眼前的白衣公子是从哪座琼岛上落凡尘的仙家。
辰砂仓惶窘迫的跟在后头,她瘦小灵巧,从村民的间隙中见缝插针的追随着青鸢的脚步,总觉得内心愤愤,自己才是修为高深的羽客,凭什么像个丫鬟小厮一样步步跟随在主子后头。
可饶是心中抱怨,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这荒野僻壤的,人多嘈杂,若把小王爷丢了可如何是好。谁承想,她加快了步伐,前头的青鸢却忽然停下来,险些一脑门子撞在他后背上。
辰砂揉着鼻尖,才要开口质问,却恍然发觉鬓边多了一朵山茶花,鲜嫩嫩的烟粉色,柔的快要滴出水来,暖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
“我娘子真美……”
他俯下身,抬手替她理了理额边碎发,琥珀色的眼眸中似有星光在流动,像是融化的蜜糖,盛满了甜腻腻的情意,让辰砂的心快跳出喉咙,惟愿此生沉醉其中,不知归处。
“我欠娘子下聘的厚礼,册封的金册、昭告天下的典仪、奉迎合卺的大婚之礼,待有朝一日尘埃落定,必江山为聘,万民俯首……”
沁凉的薄唇轻轻附在辰砂耳边,一字一句都透着不容撼动的气魄,像是炽热的烈火,烧的人心口发烫。
辰砂被这话惊的久久难言,原来这才是藏在他心底的筹谋,她睁大了双眼,抬头望着如胶似漆的心上人。看他英姿凛凛,气势夺人,恍若昔日的战神又回世间,明白这天生的鹰隼,绝不会甘心被拘泥于燕雀之境。
“你是苍鹰,我为羽鹤,你是蛟龙,我为红鲤,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随你去就是。又何必在意什么劳什子金册聘礼的世俗玩意……”
她莞尔浅笑,以彼此生死相依的情意,肝胆相照的义气,心有灵犀的默契,万劫不复亦无悔无惧,又何须在乎虚无缥缈的束缚。
青鸢和辰砂情意绵绵的悄声诉衷肠,却忽然听闻身旁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不远处卖山茶花的大婶,正倚靠在车轴上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儿的打量观瞧,眼中全是洞悉了然一切的促狭。
“哟哟哟,啧啧啧,这对儿小鸳鸯,怕是从家里私奔逃出来的吧?婶子我啊,活到这把年纪,男男女女的私房事儿,什么瞧不出来啊!瞅瞅这小姑娘,一脸富贵相,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是不是相中少年秀才容貌俊美,怕家里阻挠,心一横就跟情郎跑了?有道是,穷书生落拓投奔,员外老丈嫌贫爱富,娇小姐情深似海,俏丫鬟从中做媒促姻缘,啊咿咿……”
只见大婶从卖花儿的车后头绕出来,咄咄逼近,目露精光,说到动情处居然还咿咿呀呀的唱起来,显见得平日里是个地方戏迷,这会子把戏文都拽在青鸢和辰砂身上。
辰砂被大婶的故事弄得浑然欲醉,她面颊唇角不住的抽搐,“大,大婶,并,并不是你说的那样,这个人,这这个人只是我兄长……”,她紧紧攥住青鸢的袖子,连连往后退,明明都已经秋凉,可是居然出了一身汗。
“哎哟,还瞒着做什么?我都听见什么聘礼、洞房、交杯酒了!来,听话,我这人就是热心肠,见不得有情人受苦,别看婶子上岁数儿了,年轻时候也风流着呐。今儿个啊,镇子上的珠翠和铁牛成亲,现成的花烛霞帔,你们俩去喝个交杯酒,拜天地,敬月老,这就算是结了夫妻,我们全镇人都给作证,不怕员外老爷找后账!哎,大家伙儿听着啊,这儿有对落难的小夫妻,快帮忙啊!”
大婶子还沉浸在才子佳人的戏文当中不可自拔,她自顾自的给青鸢和辰砂编排了婚事后路,错把他俩的推辞闪躲当成害羞,以力拔山兮的嗓门喊来了十里八乡的村民,楞是推推搡搡的把二人给簇拥到了正在办婚礼的珠翠儿姑娘家。
脾气性情孤高清冷的小靖王爷哪儿见过这阵仗,他被几个高壮村夫拽着手腕拖去披红绸,无奈之下只好蹙眉闭目,惶惶不知所措。
村民质朴心实,又古道热肠的要搭救逃难鸳鸯,结果是,他二人越挣扎拒绝,大家伙儿就越是张罗的起劲儿。就连新娘子珠翠儿姑娘听闻了大婶的描述,都极度同情,好悬没把凤冠霞帔让给辰砂,百般推脱之后,仍是执意给她换了红袄裙,往发髻上簪了朵红芍药。
依着兰县的古老习俗拜天地、敬月老,因父母高堂不在,就给村长老夫妇敬了杯酒,算是长者做了见证,待到交杯、奉茶、吃了饽饽,已近暮色时分,十里八乡汇聚来的宾客们围坐在院中树下吃筵席,足足开了二十几桌,推杯换盏行酒令,还有小孩子跟着起哄要糖要喜钱,场面热闹非凡。
趁着人多混乱,辰砂和青鸢赶忙和珠翠儿夫妇道谢请辞,想着快些脱身去跟颜玖会和,卖花的大婶泪汪汪的劝说他二人待到以后生了娃,也就别再和父母倔强,虽说员外老丈人势力爱财了些,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儿有不惦记儿女的道理。
说罢,也不等辰砂开口辩驳,就匆忙忙的抓了些瓜子花生栗子之类的物什,塞进包袱口袋里,把他们送出了后院门,说怕再耽搁,员外要派家丁来抓闺女。
从办婚事的季家村回到市集上,月色攀上了柳梢头,贺灶王爷生辰的灯会已经开始,彩绸灯笼缠挂在四周,火树银花如梦似幻。
“晚生多谢娘子抬爱,不嫌弃我家穷困潦倒,肯私奔相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俯身,琥珀色眼眸被月光映出盈盈光晕,修长指尖紧紧缠握住她的手,绯色薄唇勾起,却把方才大婶的话借来剖白心迹。
“胡说什么!羞死人了……”,辰砂左右瞧瞧,面颊又烧起来,跟她发髻上的红芍药一样,娇艳欲滴,煞是惹人怜。
才抬手要打,却猛然被他擒住手腕,只觉得花瓣般柔柔的嘴唇印在额头上,让心口仿佛如漫天的璀璨的烟花,怦然散落开来,几乎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