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闹到皇家失和的传奇女子是谁?倒也不陌生,就是在运河花船上弹琴唱曲的诗薇姑娘,她那未曾表明身份的神秘恩客,就是当今太子爷贺兰承煊。
她做梦也没想到,从没流露出任何爱慕亲昵的恩客,居然是个有始有终的痴情郎,替自己赎身不说,还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个歌妓娶回府邸,恍恍惚惚的犹如坠入云端,错愕不急的喜悦,真怕是一枕黄粱。
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诗薇花魁且先不论,令马皇后头疼的人物,远不止这个她随手就能捏死的小歌妓。之所以妥协了太子的胡搅蛮缠,是因为还有更棘手的麻烦要先解决,这比母子间的争执更令人烦躁。
要说,东宫新纳的几名侧妃,真是人才辈出,各有千秋,谁也不能小窥。刁蛮任性如马尔茹,她跟太子妃本是同胞,按理应该是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可惜马家横行官场,权势滔天,又出了个翻云覆雨的皇后娘娘,族内女子都以其为荣耀榜样,争相效仿,性情骄纵跋扈,谁也不肯伏低做小。论容貌、文采、诗书才艺,比起当正妃的姐姐,自己明明就是青出于蓝,不过是晚出生两年罢了,愣是硬生生的屈居侧妃,心里十万八万个不服气,成日里倔着性子生闷气。
郭娆是马晋夫人的外甥女,身为姑舅表妹,从小就陪伴马氏姊妹玩耍,深谙这家人倨傲霸道的脾性,早已练就了游刃有余的相处之道。脑子又机变灵巧擅算计,口甜舌蜜生莲花,乖滑的跟泥鳅一般,从不争抢出风头,谄媚奉承把赞誉都双手奉上,甘心做绿叶陪衬。最喜嚼舌根扯闲话,当面人背面鬼的搅合,在亲眷之间混的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越是女人堆扎堆乌烟瘴气的硝烟战场,越是她从中从中渔利的肥沃土壤。
最后看侍郎千金李皎月,祖上一路都是地方小官吏,没什么显赫背景,出身又单薄。容貌娇怯动人,行如扶风弱柳,言谈举止间自有种般般入画的风流态度,恰是男子心中一朵稚嫩的水莲花,也无怪乎被太子相中。
本来呢,四名侧妃就是凑数,开枝散叶的绰绰有余,儿子要娶纳谁,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根本都懒得费心,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家碧玉李皎月,闹出一场大风波来。
马皇后从王爷藩邸的侧妃入后宫,一路青云直上,终于权倾后宫朝野,历尽千帆,斗跨太多强悍对手,踩着数不清的尸体才攀到现如今宝座。她不信朋友、不信皇帝宠幸、不信太子,唯独信赖倚仗家族的支持。争权夺利的过程中,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阴谋,多少她不能露面出手的血腥勾当,都靠娘家弟兄冲在前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利益命运都系在一棵树上的人,才不会背叛,这也是她一再纵容兄弟为所欲为,竭力扶持马家子弟入官场掌兵权的原因。
皇后看重娘家人,也乐于维护母族亲眷们融洽的关系,但没曾想,就在这艘船上翻了波浪。
宫宴之后不久,马松夫人薛氏,也就是亲弟媳妇身穿诰命朝服,献上珍玩至宝来入宫觐见,请求皇后给侄儿马光耀赐婚,点名就要李皎月。说是看中这姑娘和顺温婉,是个能伺候照顾耀儿的人,再者,马光耀幼时曾经有高深隐士给指点迷津,说他命中有劫,病弱都乃阳气太重虚火过旺所致,要阴年阴月阴时的女子成亲,来调和五行,方能逢凶化吉。恰恰可巧,薛夫人阅尽官家贵女,甚至到寻常百姓之家,都觅不到适合人选,太粗鄙丑陋的贫民村姑八字有合者,可是以马光耀的心高气傲,死都不肯拿眼睛瞧上一眼,还谈什么亲热圆房啊。
薛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年轻时下嫁给马松这个暴躁的武夫,也不曾有怨言,娴熟温良有妇德。且这里头还有一宗隐秘,大抵在二十年前,身为外戚的马家蒙圣恩,随皇帝南巡避暑,途中遭遇刺客偷袭,怀有身孕的薛夫人拼力抗争,救下婆婆马老太君,肩上中了一箭,动了胎气差点一尸两命,虽有造化活了下来,可独子马光耀从娘胎就染了宿疾,一直病弱体虚,无论多少名贵珍稀药材供养,都不见好转。薛夫人经此浩劫,惊惧交加又身负重伤,产后不得休息,忙着看顾病弱幼子,体质虚乏,再无生养其他子女。
过了几年,马氏在宫中扶摇直上,位列四妃之首,可偏偏有朝臣从中作梗,竭力阻挠她登上皇后宝座。未免之前的心血付诸一炬,她与兄弟设下圈套落网,将碍路者一一铲除,弟弟马松更是铤而走险,手刃残杀了牵涉其中的大臣。情势太过危急,来不及避人耳目,偏偏被他爱若珍宝的幼子马光耀窥见血腥场面,被吓得痴傻不能言,足足调养了一年有余,才渐渐恢复,可这孩子本就有疾,再受到惊嗔,精神体魄愈发孱弱。
一切皆为了宗族兴旺,可着实亏欠了弟弟家太多,薛夫人从不曾埋怨,也不因搭救婆婆而邀功,多年吃斋念佛,安分守己。若是在寻常,弟媳开口要个女子去伺候侄儿,别说官宦千金,就是贺兰氏的郡主金枝又如何?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赏赐。马松膝下单薄冷清,耀儿就是他和薛氏唯一的期冀希望,马皇后心里何尝不怜惜这孩子,但居然就无巧不成书的非争到这个姿色平平的李皎月头上!
太子在宫宴中垂青李氏,当夜就命宫人宣召她来寝殿宠幸,次日凌晨就封了‘明月夫人’。这种事情在皇族贵胄子弟中太寻常,精明多疑的马皇后纵然觉着诡异,可也查不出疏漏。
弟媳薛夫人平生第一次开口相求,想给侄儿讨房媳妇,自己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却有苦难言。怎么能尴尬说出太子荒唐,不顾父皇头风发作,当夜还有心思临幸大臣女儿?就算太子肯舍心头爱,但薛夫人也不能承受爱子娶个昨日黄花,况且,月余过去了,李氏已有早孕之相,这是天大的喜事,怀了龙胎的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了。
为这事,皇后责斥太子荒谬不孝,愤怒至极之下,甚至当着宫人的面,就痛打了皇儿的耳光,罚他跪殿前抄经文赎罪不过。
可贺兰承煊身为东宫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小金尊玉贵,岂能容忍在下人奴仆面前失了颜面尊严。况且,他深谙权谋之道,明白母后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在娘家人面前失信,就迁怒于自己。他心中委屈不服气,在亲生母亲眼里,他这个儿子,还不如娘家弟媳侄儿重要。
再者说,于情于理,李皎月是他先看中,临幸赐封号收入东宫。别说身为太子,就算是藩王、郡王、世子们随意宠幸纳娶个官家千金,也属于男女私事,何错之有?寻常到不值一提。这也至于大动干戈,闹到母子失和,让旁人看笑话的地步,才是真荒谬!气郁愤懑之下,他舍弃了另一位高门贵女,力争纳歌姬诗薇入东宫做侧妃,惊骇朝野,也是对母后有失偏颇的抗拒。
这厢薛夫人没讨到可心意的儿媳,仿佛掐断了念想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勾起前尘旧怨。自己本是书香门第闺阁千金,嫁给马松二十几载,温良恭顺、恪守妇德,尽心伺候丈夫,孝顺婆母马老太君,早年因为马家得罪仇家遭人报复,为保护婆婆,险些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命丧黄泉。
要说马光耀的宿疾,也是因薛夫人动了胎气,又为治疗箭伤失血,不得已用药挽救性命,才伤及胎儿。现如今,马老太君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成日里装的跟睁眼瞎一般,丈夫马松蓄养大把侍妾寻欢作乐,捧着贱籍出身的妾室耀武扬威,倒比她这个正头夫人还嚣张。一切祸根皆因马家而起,可真到了耀儿的生死关头,谁又曾怜惜过她们母子半分?半辈子的忍辱贤良,却没半个人放在心上。
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马皇后推三阻四的拒绝,最后争持不下,任凭她跪在骄阳灼热的殿前,也不肯动容,还敢命宫人太监出来撵她。真是叹人心凉薄,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恨字。
薛夫人受了气也丢了脸面,伤心又懊丧,回了府晚饭也吃不下,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不肯起来。
傍晚的时候,马松听闻了此事,过来正院儿劝解夫人,可一说不要紧,让薛夫人把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全吐露了出来,又哭诉皇后偏袒太子,东宫多少侍婢,舍个女子来救耀儿都不肯。提到马光耀的病,犹如拿利刃戳了薛夫人的心肝,平日里端庄严肃的当家奶奶全舍了矜持,捶胸顿地的哭嚎,惹的马松也勾出伤心事,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马松武夫出身,混迹军营之中,也是杀人不眨眼的豪迈粗狂脾性,可唯独嫡子马光耀是他的软肋,这会子他嘴上呵斥训诫薛夫人不可胡言乱语,要体谅皇后的难处,可心里也难免埋怨姐姐不近人情。明明知道他为了马家可以肝脑涂地,薛夫人也救过母亲老太君,才伤及胎儿落下宿疾,他夫妻二人爱子如命,怎么就不能舍弃个女子来救侄儿的命呢。
过不几天,薛夫人因太过激动伤心而损了元气,郁郁寡欢的病倒在床,她心知马松不敢违抗皇后,甚至连抱怨几句都不肯,对马家心灰意冷,根本不见丈夫的面,只颓然闭门歇养。
再说马松,他何尝感受不到妻子的漠然,心怀愧疚,可也真不能为此跟皇后翻脸,私下跟内监打听了一下,据说那明月夫人李氏已经怀有身孕,再好的女子也不能揣着龙孙嫁到马家啊。
左右为难之下,也是连连叹息,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