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别馆

    七月中旬，杨如烟收拾妥当，准备和郑观音等人一同前往别馆。杨如烟看到她的母亲，伯父，叔父，兄弟姐妹都赶来送别，心中感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得深施一礼，握了握林氏的手，她想道别的人还有许多，但她不敢再看，便转身上车了。

    待杨如烟的马车驶出，杨洛兮突然背过身去崩溃大哭。她是被家人呵护太多的女子，对于世间的苦难，她看得太淡，懂得太少。而今，杨如烟的哀痛、怨恨、挣扎，她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她终于开始懂得了什么叫无奈，什么叫残酷，知道了什么叫做牵挂，什么叫做别离。

    杨恭仁看着大哭的幼女，心疼叹息道：人这一生，不会永远无拘无束，终归要在伤痛中长大成人。

    到了城外，杨如烟方才下车，转而与郑观音同乘一车。上了车，杨如烟仔细地端详着郑观音，她双颊凹陷，双目无神，形容枯槁。

    郑观音感觉到有人上车，但她只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影晃动，她想了想，心中一动：“是……如烟吗？”

    杨如烟吃惊地望着她的眼睛，这是清早，车内并不暗，杨如烟不由有些焦急：“嫂嫂，我是如烟，你看不到我吗？你的眼睛怎么了？”

    郑观音凄然一笑：“我没事，哭得太多，眼睛有些模糊。”

    她试着去拉杨如烟的手，杨如烟忙一把握住她的手：“嫂嫂…….”她无数次设想过她们现在的情景，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哭，可是事情只能比她想象的更糟糕，一会还要见其他人，她们……她怎样才能坚强面对这一切？

    别馆到了，她们是头车，下了车，杨如烟和郑观音便站在一旁，等着其他人。她们是嫡妻，境况再差，也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人三三两两地从车上下来，每见到一个人，杨如烟心上就痛上一分，每个人都脸上都写着伤痛，呆滞，绝望。她们曾是长安最美的花儿，经受了一场夏日的寒霜，突然失去了往日的颜色，颓废破败。

    郑观音突然焦急呼喊道：“婉清呢？婉清呢？”李婉清是李建成的长女，并非郑观音所出。杨如烟见她一脸焦急，心中疑惑，为什么她特别关心李婉清？难道李婉清……

    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匆匆过来：“夫人，婉清在这儿。”

    杨如烟眼前的小姑娘神色木讷，目光呆滞，和之前她见过的太子长女判若两人，杨如烟忙附身捧起她的脸：“婉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四婶娘，你还记得吗？”

    李婉清突然受惊似地打开她的手，大叫一声惊慌地往旁边妇人的怀中躲。那妇人是她的奶娘，东宫获罪之后并未有出府，见状忙护住她：“不怕不怕，这里没有坏人。”

    杨如烟茫然地站起身来，看着郑观音道：“嫂嫂……”

    郑观音痛苦地闭上眼睛：“到掖庭后，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她神智……不大清楚。”

    杨如烟忙问道：“嫂嫂的眼睛，婉清的神智，大兴宫有人知道吗？”

    郑观音摇摇头：“我暂时不愿意惊动陛下，事情没有报上去。”

    她不愿惊动李渊，也一定不愿意去求李世民，在掖庭，找人报信都是难于登天，她们实在是无计可施。

    杨如烟扶着胸口，又看了看眼前其他的女孩们，她们都带着不安的神色，就连李元吉两个不到两岁的幼女李沁语和李沁言都在奶娘怀中惊慌地睁大眼睛四处望着。她忙摸着李沁语的头道：“没事了，到这里就没事了，不要害怕。”

    杨如烟抬头看去，突然发现了多日不见的刘瑛。她一个人站在人群的最后，神情竟然和李婉清有几分相似，杨如烟忙走上前去：“刘瑛，你没事吧？”刘瑛的儿子还小，他应该还活着，杨如烟心中又一阵剧痛，她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万一此事泄露，那些送出去的孩子都会有生命之危。对于刘瑛，丧夫丧子，她的伤痛只怕比杨如烟更甚。

    刘瑛听到声音，辨认了许久，她唇畔竟然浮出一丝凄婉的笑意：“王妃，你来了？”

    “是，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了。”杨如烟挽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向里走去。她顾不得再看其他人，她们总要先安顿下来。

    负责别馆护卫的参军齐坚，手持名册，待看到“杨如烟”三字的时候，他猛地合上名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眼神变得凌厉，咬牙切齿地狞笑着。

    别馆中看管她们的安排有一名主管太监王聂，和两名年长的司正，并宫女太监若干。但这些人只是看管她们，她们也要每日做事，洗衣打扫，缝衣制鞋。长孙梓菡已经特别吩咐过，要他们务必礼待杨如烟和郑观音，因此为她们两人安排的事情就是帮着照看两宫的幼女。别馆中为杨如烟和郑观音准备的住所也是干干净净，其他人略差一些。杨如烟和郑观音要求将女孩们都安排在她们住所的附近，一名姓韩的司正倒也答应了。

    入夜，杨如烟和郑观音一并在床上躺着，她现在很害怕一个人呆着，那种无助和空洞几乎能将她吞没。两人平躺着，聊了许久，夜大概深了，杨如烟道：“嫂嫂，早点歇息吧，我们明日再聊。”

    郑观音点点头，合上双面，侧身向里。

    杨如烟还在想着郑观音的眼睛和李婉清的病情，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延误病情。如果她有机会，那么……她不在意去求人，她只要她们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