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老花镜坐在办公桌后看次日报纸的大样。
款步走到办公桌前,沈洁茹轻声地说:
“谭总,有个稿件……我想请您亲自审阅一下。”说着,把稿件递了过去。
谭知耕的目光跳过镜片看了沈洁茹一眼,眼神有些异样。接着,他把样报放到桌上,摘下老花镜,伸手接过了沈洁茹递上的稿件。
一看稿件上面并没有发稿签,谭知耕便知道,这个稿件还没有进入正常的审稿程序。心里一怔,谭知耕抬头看着沈洁茹,眼睛里透着一丝疑惑。
沈洁茹笑着解释:
“哦,谭总,这是纪小川写的一篇视点观察,我……我有点把握不了。”沈洁茹知道谭知耕心中的疑问——按照正常的审稿程序,稿件在交到谭知耕手里前,中间还有几道关口。
“哦,是小纪写的稿件啊!”
谭知耕随口说了一句,心里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见沈洁茹点了点头,谭知耕重新戴上那副黑边老花镜,目光落到新闻稿上,认真地审阅起来。
沈洁茹静静地站在一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留意地观察着谭知耕的情绪变化。但直到谭知耕看完稿件,沈洁茹也没看见谭知耕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谭知耕放下稿件,微笑着说:
“应该说,小纪的这篇视点观察写得很有个性和特色,视角独到,思考有一定深度,用情也很深,让人感觉到了一个年轻记者的正义感和良知。如果从纯新闻的角度来说,稿件确实不错,很见功底,还真有点资深记者的老辣劲。”
沈洁茹惊喜地说:
“这么说,谭总,你同意发稿?”
谭知耕的脸色却徒然沉了下来,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沈主任,你认为这个个案值得当做新闻去报道吗?”
沈洁茹心里一怔,却勇敢地迎着谭知耕有些严厉的目光,说:
“谭总,我认为……应该发。伸张正义,为民呐喊,本来就是媒体的宗旨。而且这篇报道一旦刊发,一定会产生积极的社会影响。”
谭知耕淡然道:
“可你想过没有它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吗?”接着冷冷地说,“风头好出,善后难为,报纸不能为了抢眼而毫无顾忌啊!”
沈洁茹一下被激怒了,脱口而出:
“顾忌?谭总,你是怕得罪权势部门,还是顾忌头上的乌纱帽?”说着,沈洁茹用目光逼视着谭知耕。
话一出口,沈洁茹就注意到,谭知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甚至有一闪即逝的愠怒。沈洁茹的心收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于是慌忙收住了口。
实话说,对谭知耕,沈洁茹还是有点敬畏的。严格地说,一进入云滨日报社,沈洁茹就一直在谭知耕的领导下工作。
当普通记者的时候,沈洁茹与谭知耕的直接接触不多,感觉里,谭知耕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领导,工作特别认真,加上谭知耕在新闻界的声望,她心里确实有点怵他。近两年来,因为职务变化的原因,沈洁茹与谭知耕的接触多了许多,对谭知耕的脾气、性格、学识、为人等,便有了更深的了解。
谭知耕广博的知识、幽默的谈吐,他的光明磊落、襟怀坦荡、真挚热情、善良正直的品格,都给沈洁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在潜移默化影响着她。同时,有关谭知耕的个人信息,也在沈洁茹的心里逐渐完整起来。
谭知耕五十岁出头,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大学生,大学里上的是政治教育系。大学毕业后,谭知耕被分配到了云滨日报社,先从基础的校对干起,接着做记者、报道组长、群工部副主任、新闻部副主任、编报部主任、办公室主任、副总编辑。
谭知耕的文笔犀利,个性鲜明,理论功底很深。从谭知耕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传统文化的基因在谭知耕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谭知耕的理论修养深厚,有丰富的著述,曾多次荣获市级、省级和国家级荣誉,是全市为数不多的理论权威之一,是《云滨日报》的社论和评论员文章的主笔之一……
见沈洁茹突然沉吟不语,谭知耕呵呵笑道:
“说啊,沈洁茹,怎么不说了?不敢说了?”见沈洁茹抿嘴不语,谭知耕话锋一转,说,“这样,小沈,我们先不谈稿件,谈点别的怎么样?”
沈洁茹疑惑地问道:
“谈什么?”
谭知耕轻松地说:
“谈我啊。”
“谈你?”沈洁茹惊愕地看着谭知耕。
谭知耕笑道:
“怎么,你没兴趣?不是有人在背后说我是什么‘御用文人’,‘只帮忙不添乱的记者’吗?这些,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沈洁茹的脑袋一下子涨大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神色有些慌乱,矢口否认:
“谭总,我……我从没听人说起过这些啊!”
谭知耕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点着沈洁茹说:
“小沈啊,害怕了,你不是很有点泼辣劲嘛,哈哈……”谭知耕忘情地笑了一阵,从办公桌后转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沈洁茹的肩膀说,“吓着了吧,开句玩笑。小沈啊,你到日报社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谈过工作之外的话题。这样,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就来个煮茶论英雄。怎么样?来,坐到沙发上去,看看谭叔的功夫茶怎么样?”
沈洁茹顺从地坐到了窗前的沙发上,心神不安地看着谭知耕。
谭知耕从墙边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放在沙发前的仿红木茶几上。茶盘是一件竹木制品,上面有一个做工精细的紫砂壶,几只小巧的紫色茶碗,一个电磁加热盘。
谭知耕泡茶的动作很娴熟,不一会儿,茶就泡好了。晶莹剔透的茶水倾进小碗,袅袅升腾的茶香扑鼻而来,沈洁茹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谭知耕说了声请,便用两个指头捏着茶碗的边沿,凑到嘴边,轻轻一吸,茶碗见底。“咂吧”了一声,谭知耕张开嘴说:
“香吧?”
沈洁茹品尝了一口,顿觉满口清香,于是点了点头。
谭知耕笑道:
“这可是正宗的铁观音,托朋友从福建带过来的。”接着,谭知耕话锋一转,“小沈啊,我从事新闻工作快三十年了。年轻时,也是血气方刚的,总想用手中的笔为百姓呐喊,为伸张公平正义助威,成天是满世界寻找爆料,真有一股文不惊人不摆休的劲头,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一样……”
谭知耕的话没说完,就把沈洁茹逗得呵呵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