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我发誓,要我复仇,要我去把那支走掉的族人找回来,要我去讨回应有的债!他说他最后悔的就是被天上城判决以后竟然认命了,不然的话娘就不会死,姐姐不会死,族人也不会死。如果可以再选一次,他一定大开杀戒,把那些迫害我们的人全都杀光!”
他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玉英的气息顺着四肢百骸在他体内肆虐。即恒痛苦地弓起背,整体身体都不禁蜷缩起来,呼吸的受阻令他大汗淋漓。
天机阁老连忙按住后背大穴,助玉英之气流转。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刺激他,可天机阁老实在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说成盛青不能相信,天机阁老一样不能相信。
即恒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想拒绝老人的恩惠,然而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连抬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不能自如。悲愤交加之下索性闭起眼,紧咬的唇边溢满屈辱与怨恨。
不论是墨殊还是即恒,他们内心的仇恨都远超出了天机阁老的预料。墨殊被囚禁期间一直很没有很大的动静,天机阁老曾听闻他本性急躁而不善忍耐,但丧失妻女之痛让他受了很深的打击,故而性情大变。
天机阁老本以为这个男人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却没想到他内心的火生生将他烧成了内伤,甚至蔓延到了孩子身上。
老人深蹙的眉间满是惋惜:“你怨他,所以你杀了他?”
即恒紧咬着牙关不说话。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沉重的呼吸使他浸在一种危险的气息里,仿佛随时都会一点就燃。
天机阁老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禁想到当年墨殊临终前是否也是这样,怀着满心的不甘,却又什么都办不到,唯有生生受着内心的煎熬,度日如年……老人心中一动,眉目间倏然涌起了一份悲悯,惊疑出声:“难道你……”
他话未成言,转口便成一声长叹:“原来你跟翎凤一样,输给了自己的软弱。你杀墨殊,不是因为恨他逼你,而是因为你忍受不了他痛苦挣扎,却死死不肯咽气的样子……是不是?”
即恒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似被戳中最深的伤口而全力收缩起身体,以保护内心。他的动摇天机阁老看在眼里,摇着老迈的头十分痛心地说:“你这懦夫,敢做却不敢当!你杀了墨殊,杀了就杀了,你的族人都放下了,唯独你自己放不下。你还总是口口声声说不要拿你跟他比,你比得了吗?”
少年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自尊,抬起头红着眼睛吼:“你说什么?”
“怎么,还不承认?”天机阁老铿锵有力地数落道,“墨殊固然不是一个称职的首领,但他对你已经尽力了。他背起了整个族落的灭亡,而你还背不起一个人的生死。你想跟他比,还差得远!”
“我……”少年睁大眼,怒不可遏盯着他,却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
天机阁老直了直脊背,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空气里弥漫浓重的硝烟气息,老人却始终平淡如水。
少年的眼眶已经通红,泪水屈辱地直打转。这份因为年轻气盛而笃信的骄傲与倔强,到底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泪珠滚落之前,他郁郁地抱住头,一声无力的呢喃自唇边流溢而出:“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老人紧绷的神情在这句话里悄然松懈了下来,他凝眉望着即恒,苍老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这小家伙的性情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早熟,聪慧,又通人情。
虽然倔……可至少,并不狂。
“父子之间就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天机阁老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被少年一爪子拍掉,手背生疼。他也不以为意,一张老脸厚如城墙,语重心长道,“你从落英谷里逃出来以后,违逆了墨殊的遗命,去了中原大陆,一心想好好闯荡独属于自己的人生。可你是不是发现,你根本摆脱不了墨殊的阴影?你的所见所闻,你的为人处世,你的学识你的力量,每一处都透着他的影子。甚至连你喜欢的姑娘,类型都跟你娘差不多?”
这番话让即恒痛苦地捂上了耳朵,闷声吼道:“够了你好烦……”
河鹿自人之卷被除名以后,便不存在于任何命盘之中,就连以“天眼”闻名的天机阁老都无法读取河鹿的内心。可如今在这个苦于独立的少年面前,曾让天机阁老十分苦恼的难处却变得这般轻而易举。这多少让他得意万分,忍不住地卖弄。
“所以你很迷茫,也很恐惧。因为出殡那一日老夫曾对你说,人死之后魂魄会徘徊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边,永远纠缠不清……你越是努力想将这份恐惧压下来,就越是摆脱不了这种阴霾。于是你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认为自己在这片大陆上的确是个异类,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继而你开始浪费人生,开始没心没肺,耽误了青春,又蹉跎了岁月……”
他精明的灰色眸子迎着少年杀人的目光,做出了最后精辟的总结:“所以到现在……你还是孤家寡人啊。”
即恒终于忍无可忍,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道辛辣的杀意,他亮出锋利的指爪,形如一只暴怒的小兽就要冲着天机阁老的脸抓下去。这时,眼角余光倏然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吓得他蓦然一顿,就被老人以擒拿手压制住,痛得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