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皇太一道:“夫人请回吧,此事我二人无能为力。若医者除了去人病痛,还能兼治人心,那天下便没有伤悲罪恶了,这个自古以来都不能够,还望夫人见谅。”
说罢,东皇太一使了个眼色,带着陆渺渺转身而去,留下莲姬一人在初夏的风中凄然伫立,泪眼迷朦。
二人回到卧房的时候,郑公子尚未苏醒。因听了莲姬的讲述,陆渺渺心中极不宁静,波澜起伏。
她呆呆地立着,望着郑子容平静的睡脸,感到微微的心痛。自己今天缝合了一百四十余条伤口,哪一条不是锥心刻骨?世间不是没有深情在,只是有些深情,没能用在正确的地方,没能交给正确的人。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也许,一辈子也得不到回报。等郑子容醒过来的明天,也不知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死总是一件容易的事,活下去才最艰难。陆渺渺咬咬牙,从药囊中抹出十支金针,开了双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郑子容的头部十个不同部位飞快地刺了下去。
东皇太一吃了一惊,却并未出手阻拦。他虽未完全看明白陆渺渺下针的位置,但对她的目的却是一下便猜到了。这十针刺了下去,恐怕郑公子的一部分记忆就此便断送了。
陆渺渺的金针用法,是扁鹊手书上的记载,这份记载,拿给其他人看,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因为扁鹊使用金针,是建立在双目看透人体经络基础上的。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的经络相同,扁鹊的针法,是阻断经络的技法,与刺穴大不一样,无法清晰地看到经络位置的话,自然无法使用。
此技应用得当,可以阻断血流、阻断痛感、阻断记忆。初见东皇太一时陆渺渺露的一手七针断血流,便是扁鹊的独门技艺之一。这门技艺不是扁鹊不肯传给弟子,只是除了妖瞳一族之外,实在再无外人可以学得会了。
陆渺渺动手之后,便没了任何犹豫,一针一针刺得极深,转眼之间,十枚金针已尽数刺入了郑子容的头脑之中。
东皇太一冷冷地言道:“少司命,你这是多管闲事。一个人,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不见得比忘却苦痛好上几分。”
陆渺渺道:“正是。”随即森森然一笑,“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自从陆渺渺选择了替族人报仇这条路开始,她便决意不择手段,不惧骂名,今后还不知要有多少欺骗与背叛,要践踏多少人的尸骨,要造成多少人的伤痛。所以,身上再多担几分罪孽,又算得了什么!
“只我今日心情不佳,便替他选这一条路,也不枉救他性命费的苦工夫。乐不乐意,倒由不得他作主!”
东皇太一冷笑道:“那日我一时兴起捡了你回来,当真是给自己捡了个**烦!”顿了一顿,又道:“随你罢,我倒懒得管。”
待到郑子容醒来的时候,他将不再是原本的他。陆渺渺并未切断他所有的记忆,家人往事,平凡人生,想必仍会保留。陆渺渺切断的部份,主管大喜大悲,所以那些极致的爱欲,极致的悲痛,得不到的骚动,想要得到的梦幻,都不复存在了。而带来这一切的莲姬,在他的记忆中也将不复存在了。
“你的记忆,就交由我来保管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心人,许我明日忘了,也未可知。”陆渺渺望着郑子容的睡脸,将一滴眼泪吞回了心底。她不是不肯流泪,不过是从来不流真的眼泪而已。“我背上负着厉鬼,不多你一个。你安心睡吧,若你心里怪我,我也是不会睬你的。”
东皇太一默默地看着陆渺渺,只见她神色平静,似是全未放在心上。陆渺渺收了金针,整理好物品,却听得东皇太一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老夫平生最讨厌聪明的女人,不过今日看来,你却并没有那么聪明。”
陆渺渺不置可否地笑笑。东皇太一又道:“你我即刻启程返回建康,后日辰时,荒庙去见山鬼,你二人城郊出诊。山鬼自会引你前去。”
处理完郑家剩余的事务,二人便在京口分手。
回到旅店,阿四早已打点好了布庄的事务,从容不迫地在房里等她了。已经除下易容的陆渺渺形容略微有些憔悴,阿四见了眉头不由一蹙,上前接下她手中的行囊,并未多话,只随她一道在窗边坐下。
许久,姑娘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情究竟是为何物?为何人会因为动了情,而化作厉鬼?”
阿四静静地望着她,见她还穿着诊病时常穿的粗布蓝裙子,面上素净,不施脂粉,黑发略显凌乱地散着,眉间带了些许忧伤,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柔弱,便知她今日定是遇上了极不顺心的事情。
阿四面上不自觉地显出几分疼惜的神情,正待出言宽慰,却听她忽地说道:“你转身过去,只是肩膀,借我靠一下就好。”阿四怔了一怔,便未再言语,稍稍侧过身去,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渺渺生在大漠,长在山林,学在**,世俗礼教虽也知晓,但于她而言大多是不作数的。故而心里难过,在阿四肩上靠靠,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是自然的事。幼年的时候,她就常常倚着千羽的身子坐着,坐着坐着就会睡着,因为是如此温暖和安心。
那个时候,她还根本够不到千羽的肩膀呢。
渺渺将右边的太阳穴枕在阿四的肩头,宽厚温暖的感觉沁入身体,心里竟柔和了一些。这是第一回靠阿四这么近,鼻息间隐隐传来阿四身上的气味,竟是芝兰淡淡的清香。陆渺渺闭上眼睛呼吸了一会,低低地言道:“你果然不是他,你与他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阿四的肩膀僵硬了一下,只觉渺渺的长发带着早春宫苑之中樱花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流泄下去,直直地淌到他的手腕,轻轻地拂过他的手背,略微痒痒的。
静了半晌,阿四方轻声言道:“人之动情,并不在邂逅几回,相识几多时日。情动之处,在天在地在时辰。也许明知不可为,却偏生无法止抑。但不论是喜是悲,最灿烂的华彩,或许也就在此处了。”
陆渺渺靠在阿四的肩上,缓缓闭上双目,许久,方黯然言道:“我今日,也许是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