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书湘脸上,却见她正一本正经,细着声音也不知在同二姑娘说什么,观其神态,大太太猜度着多半是安慰的言语。
她好好的女儿竟被自己害成这般,成日家往学里去,没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针线方面更是一窍不通,行事作风也受他父亲影响… …大太太有些头痛,前些日子大老爷似流露出叫书湘今岁参加秋闱的意思,好试试深浅。
如今当真是一团乱麻,书湘一个女孩儿参加秋闱是断不能行的,若到那时候才被发现岂不生生落了罪?
大太太手上捏着鞋面不说话,原本胸有成竹的宁馥烟倒怕起来,心里寻思着,太太莫不是因姨娘生了弟弟,父亲总往姨娘院里去故而恼了自己?她心里敲着鼓,手指紧张地蜷在袖子里。
幸而大太太很快从神思里抽身出来,她照例夸奖了大姑娘几句,这回却过问了付姨娘的身子,眼波转了转,顺便问了几句新添的哥儿如何了。
宁馥烟自己也才去瞧过几回,知道的不清楚,这时却绘声绘色描绘起来,“小哥儿面色红润,吃的也多,不过大多数时候都见他在睡,可爱极了。有太太的关怀,小哥儿哪有不好的!”
“真真你这张小嘴,说出的话儿叫人打心儿眼里喜欢。”大太太笑了笑,命丫头取了两只雕花玉簪出来,一只赏了大姑娘,另一只赏了默默无言的二姑娘,倒也没有忽略她。
两个姑娘齐声谢过,言罢宁馥烟却偷瞪了宁馥瑄一眼,她是晓得这二妹妹的,惯会在太太二爷跟前装柔弱,谁还成日赶着欺负她了不成,郑姨娘日子过成如今这般是她自己没本事,怨得了谁。
宁馥烟虽刻意同自己亲生的付姨娘保持着距离,她心里却是服气付姨娘的,虽大老爷不是专宠付姨娘一个,只是这么些年来到底不曾亏待了她,如今都年近三十了还能給家里添个哥儿,大老爷膝下单薄,如何能不喜。
个人的造化原不同,宁馥烟算是个心中有成算的,她是一心一意儿背离付姨娘的意思反去讨大太太的好,为此没少和付姨娘生出嫌隙。
又坐了一会儿,众人各自去了,大太太独把女儿留下来说话。书湘被大太太拢在一处坐着,大太太瞧着女儿,见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眉间有股书卷气,衣饰淡雅,瞧着自有一股世家女儿的温文雅意,心下这才略宽慰些。
“你往后学里便不用去了,今儿且随我往你外祖母家去一趟。”女儿身份的秘密大太太是连自己母亲都瞒了的,便是做梦也不敢呓语,只是到了今时今日,眼看着过几年书湘便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还有诸多女子的规矩学得不好,针线理家上更是一问三不知,如何能叫人放心。
大太太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她心里还不曾计划妥当,不曾想书湘听了反应却是极大。
“不往学里去?”书湘一下子站起身,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母亲这是要把我的身世公诸于众么,在这时候?付姨娘才生下个哥儿?”
她实在不敢想象父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她,她更不敢想象父亲失望的表情,且书湘意识到,倘若大老爷知道她们母女俩欺骗了他整整十三年,依着大老爷的性子是决计饶不了大太太的,届时夫妻间矛盾加深,造成的裂痕只怕永远也修复不了了。
大太太何尝不知道,她也是千考虑万考虑,才决定这回把书湘带回薛府,暂且先把这事儿透露与母亲知道,旁的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再做计议了。
“横竖如今不是时候,母亲怎么好自乱了阵脚。”书湘敛了敛衣袖,脸上固执的表情像极了大老爷,“儿子告退去学里了,晚上父亲回来还要过问功课,这便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一路走出禧正院,茗渠在后头追得不明所以。幸好一路上在马车里她总算从二爷只言片语里晓得了大概,心下也不知该做何感想,只剩无奈。
进了书院里,书湘今儿来得晚了,此时见长廊上左右无人,便忍不住把心里苦水倒给茗渠听,“为什么叫我少往学里去,认真论起来,读书写字,我哪一样做的不好?我自小便刻苦用功,为的还不是不让爹爹对我失望,我做了多少努力,却偏生是个姑娘家,因着我的身份,怕还要累得母亲来日遭父亲厌弃… …”
她说着说着鼻子里一酸,眼里升起一圈朦胧的泪雾,她自己是不觉的,似乎还从不曾为什么事情哭过,吸了吸鼻子犹自不服气地道:“男子做得的事儿没有我不能做的。”
这思想可要不得啊,茗渠嘴巴里嘟囔了一阵,瞅了书湘一眼也不打算叫她‘二爷’了,放轻声音道:“… …那姑娘也刮胡子呀?”
诶?
书湘气极,抹了抹眼眶道:“作死的小蹄子,爷都这般了你还有心思挤兑我,回头看我不收拾你。”
茗渠与书湘情分不同一般,见她恼了也不惧怕,大咧咧道:“二爷自是有胸襟有抱负,既这么着,越性儿将来考个状元家来,到时候非但老爷太太面上有光,连夫子也与有荣焉的呢。”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偏还要说,书湘气得举着拳头要锤她,手腕子却突然被一只大手从后攥住,来人声音里夹着几分笑意,“宁兄弟果真有志气,还要考状元?你若去了,旁的考生只怕连笔也不敢落了,生怕同你一比落了下乘,反倒招人笑话。”
书湘和茗渠都怔怔的,生怕适才的话全叫人听了去。
来人却是赫梓言,他懒洋洋的,微微俯低身子近距离瞧着书呆子怔怔然的面孔,待望见他红通通的眼睛心中不免纳罕,遂竖起一根手指,指腹在书湘脸颊上轻轻一揩。
“果真是湿的。”他旁若无人地道。
原本意识到赫梓言并没有听到她们对话的书湘大松了一口气,她身体才放松下来,下一瞬却被赫梓言逾矩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瞳孔生生放大了一圈。
“你——你放开——”书湘气得一脚跺在赫梓言鞋面上,疼得他呲了呲牙。一旁的茗渠也急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两个怎么还一个动手一个动脚的......
赫梓言只得悻悻地松开手,然而他瞧着面前人的目光却是充满戏谑的,捻了捻指尖的湿意道:“嗳,宁书呆。青天白日的,你竟在这儿垂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