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靠窗的位置放着小沙发,四面墙都是一排排的书架,正中央放着一张实木书桌和数张藤椅。
周淮安讨厌把工作带回家,所以不太常用书房,只是偶尔来书房看会儿书籍,但都在晚上的时候,郑若希也是知道的,才会向周淮安提出占用书房。
这里的布置,还是那样熟悉。
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落了层薄薄的灰尘,亘古地一成不变。
她闭上了眼睛。
搜索关于周淮安待在书房的画面。
夜风蹈海而来,从东窗呼啸来去,拂过欧式提花镂空纱窗,微微摇摆,周淮安伫立在书架旁,又翻开一页书。淡黄的光线下,他前额的碎发被风撩起,脸庞的线条却难得地柔和,那双眼每一睁一眨都带动浓密的睫毛,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那本书,像解读了些神秘的文字,嘴角微微地弯起。
郑若希猛地睁开眼睛。
忽然走到记忆中周淮安所站的位置——最靠近窗的书架,找他常常翻阅的那排书籍。
她的指尖掠过一本本书,目光随着指尖动作浏览起书名来,突然间,她的手指停顿了下来,连面部表情都有所动容。
那是钱钟书的《围城》。
她送给周淮安的。
郑若希之所以为之动容并不是因为她找到这本书,或周淮安曾翻阅过她赠的书,而是——
而是,这里面有属于她写的,青涩的,隐晦的情书。
她翻开第十八页,第二十页……一共六页纸,见证了她的心意,于她而言,这是她做过最浪漫的事。
三月底的春天,仍然很冷,海风从她身后吹来,扬起她的裙摆。
郑若希眸子黯然,像被风吹得她眼睛微微胀痛。
她双手捏得书页起皱褶,猛地撕下一页纸,然后又痛痛快快地将余下的那五页统统撕掉。
她手一扬,纸张又轻飘飘的坠地。
这么轻,又那样沉重。
走廊处的周淮安一脸温柔,他正端着一杯牛奶,一步步走近书房,想到书房中的郑若希,他又露出个浅笑。
踩入书房欧式地毯上的周淮安看到了郑若希疯狂手撕书的一幕。
“你在做什么?”
冷冽的嗓音蓦然从门口那边传来,郑若希怔了下,侧过头来望向一脸阴沉的周淮安。
她黯淡的眸光和他幽深的黑眸对视,“没做什么。”
周淮安抬头看到她手中的那本残缺书的书名以及飘散在地板上的纸张,他问:“你为什么要撕了这本书?”
郑若希沉默半晌之后,认真地对他说:“我记得这书是我买的……”她简直连自己在说什么都难以理解,“何况我现在也不想要了,也后悔曾经买过这本书……毕竟……”
她垂着眼眸,一字一顿:“这印记了我的愚蠢。”
“咣”地一声,马克杯被砸在书桌上,溅起几滴还带余温的牛奶,郑若希抬头看周淮安时,双眼只捕捉到他的背影。
“我要。”
简短又有力的一句话。
周淮安弯低腰,一张张地拾起,接着迎向她的目光,“现在你能让我独自待在这里吗。”他的眸子如一汪漫无边际的黑海,席卷她想要拒绝的任何话语。
书房的那道门掩上。
周淮安捧着那本他视若珍宝的书和被撕掉的几页书,他拉开藤椅坐下,认真仔细地抚平那几页纸的皱褶,又拿来胶水小心翼翼地粘贴回去。
郑若希送给他的这本书是什么时候?
他们的新婚夜。
她说,这是新婚礼物。
喻意很好?
其实是……
那句话很重要。
她在这本书里做了读书笔记,看似随意写的一两句话,其实,只要认真看她写的字就会知道,这被撕掉的几页纸,每行字中都有一个特别显眼的地方——
第十八页,那句“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这本书”,这“周”字的笔迹明显不同于其他字迹,因为她是用左手写的。
第十八页,第二十页……这六张纸都有用左手写的一个字,按顺序拼起来,这六个字分别是:周、淮、安、我、爱、你。
18,20……这些数字代表的是日期。因为,在“爱”所在的第103页,代表的日期是10月3日,那天他问郑若希要不要嫁给他。
105页,10月5日,他和她结婚了。
周淮安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郑若希不知道,当初她赠他这本书之后,他就在《围城》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写了一行字。
此刻的周淮安露出他自己看不见的温情脉脉的眼神,他指尖沾着温柔和爱意,抚摸着写得缱绻缠绵的“郑若希”三个字,还有——那行苍劲有力的英语句子——ilikeyou,butjustlikeyou.
这是他的承诺。
郑若希觉得周淮安简直是不可理喻。
那只是……一本书。
仅此而已。
她皱着眉头,转身瞥向书房,视线仿佛能从厚实的奶白色门穿过去看里面的周淮安此刻在做什么。
她缓缓地伸起了手,轻轻地将手掌贴在门板。
几欲想推门进去。
这样,她就能看到周淮安是不是露出如她想像的表情,铁青着脸,说出些令她无地自容的话,冷漠又冷淡。
她仍旧在乎他。
她以为渐渐淡忘的过往,其实从未曾忘记过。
周淮安知道她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大概会鄙视她吧,一个主动提出离婚又对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如此口是心非。
一想到他会不耐烦地皱眉看她——
这道门就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