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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一条缝,拉席偏着身体对我无奈地笑着道谢:“谢谢你,爷们,你看我这样,就不让你到俺屋里坐了,等以后我好了,请你喝酒……”
我忙打断他:“大叔,小事,小事,真的是小事,咱们谁跟谁呀……”
我竟有些哽咽!后来,我又刮了几回,却都是放在家里,由俺大送去,我真的不愿再看到他光腚时惨不忍睹的模样。听俺大说:“拉席自从涂抹油泥后,牛皮癣比以前轻了一些,看来这个偏方对他是有效的……”
直到一年后,我考上了“济南铁路成人中专铁道工程专业”,要到济南脱产学习两年半。于是,我利用在韩庄养路工区最后的几天,给他刮了足有五六斤——我想,再加上以前剩余的,应该够用相当长的时间——够用,管用!真的管用吗?
我毕业后,被段领导先后临时安排到人事科、线路科,差不多有三年没再见他。再见他竟然是在他的婚礼上——他结婚了——媳妇有点黑有点胖有点矮,可配他足够了,因他毕竟是另人恐怖的牛皮癣患者!
但当拉席穿着崭新的青蓝色中山装、青色的仿军帽周围绕了一圈红丝线、手里举着红将军牌香烟幸福地笑着向我过来时,我比刚听到他结婚时还震惊——他的手背和脸上的牛皮癣几乎完全消失了,只有一些似有似无的淡白色印痕。由此可见,他身上也应该也是这样吧,不然怎么会有女的愿意嫁他呀,无才无钱无权,只会开拖拉机……
从婚礼现场回来后,我久久思考,还是不得其解:这个方子真的管用吗?如管用,为什么管用,是因为油泥中含有大量钢轨、道岔的铁沫在里面,并且铁沫里除铁元素以外,其间还掺杂有碳、锰、钒、钛、铬、钼,难道说是这些东西跟黑色的机油经车轮碾轧混合搅匀后,能对中西医的大难题——牛皮癣——有意想不到的抑制和治疗作用?
拉席自身受牛皮癣折磨后,渴望治好的愿望在胸中一直像铁匠炉一样熊熊燃烧。在如此旺盛的心火炙烤下,他比俺大队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更耐劳更能吃苦也更拼命——他不仅下地干农活,还跟他大上山搬石头。
除此之外,放羊、逮蝎子、薅草、摘酸枣——九月,酸枣成熟的季节。摘下的酸枣子放进石槽里,密封沤上十来天,再取出清洗,就可得到能卖钱的酸枣仁——从我记事起,在俺大队小学教学的俺娘,每年都要在酸枣成熟的时节,带领本班学生上山采摘。然后,集中在俺家,由俺娘加工、卖给收购站、买回纸笔发给学生——勤工俭学。
常常一个夏季过后,拉席的席甲子会因长久风吹、雨淋、日晒,而由淡黄色变成草灰色,席甲子的材质也由柔韧变得朽脆。
也正因他常在山上转,哪能不挨蛰,哪能少挨蛰!以往我认为,他丑陋的皮肤对山毛蛰辣子、山蝎子和山马蜂,不太敏感,撑蛰。但,事实证明,他只是能忍。因他需要更多的钱,去坐车、住店、看病和吃药、抹药——
在我被山马蜂蛰的前一年,拎着提篮正在老牛山上摘酸枣子的拉席,从西边的山岗向东边的土坡横跨时,经历了跟我相似的“脚底一滑”,伸手拉住了一棵小腿粗的家枣树——在老牛山上除了丛生的低矮酸枣树外,还生长了数百棵家枣树——在他摇动枣树时,也同时惊扰了树上一窝山马蜂——这是一个年岁久长、筑有三层、马蜂众多的马蜂窝。
此时,日光白亮,气温高热,正是马蜂活性、毒性最强的时候——马蜂争先恐后的密集进攻,让拉席所有裸露的地方无一幸免,甚至有的马蜂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毒针,就迫不及待地隔着他的月白色的确良上衣和深灰色涤卡裤子,深深蛰进他粗糙、斑驳却同样遍布敏感末梢神经的皮肤上,并纷纷注入了黏稠清亮的毒液——
我看到平躺在地排车的拉席,身体僵直,脸上遍布红点,似“出疹子”一样,我看着都感觉疼,而他却面带微笑——是超脱、平静、安然的笑。听钱明合说:拉席因中毒太深太重,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人事不省,必须赶紧送到周营医院抢救,不然——
三天后,拉席顽强的生命力和精旺的体力,让他又恢复如初。
可命运多舛的他,在卖了蝎子和酸枣仁后,又跟家里的钱凑到一起,十六岁的他独自倒了三次公交车到五十公里外的滕县某个私人药铺买回来了据说是祖传治疗牛皮癣的特效药。可就在他倾尽所有——一百八十块——买回四瓶特效药水后,在薛城汽车站倒车回周营时,因人多拥挤,他装有珍贵药水的帆布包被人挤断了背带,掉落在了车门旁的水泥地上,由于药水的沉重、玻璃的易碎、水泥地毫无缓冲的坚硬、四瓶叠放的相互撞击,使一百八十块钱化为了一堆碎玻璃、一滩湿迹、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
这不仅使他失去了疗好的希望,甚至还让他差一点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他想尝试扑进车轮下、吊在树杈上、跳进大井里……但最终没有选择迈向渊默黑暗的地狱,没向命运低头——尽管事隔多日,我还是能从他的言语中深切地感受到他当时深深的绝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