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悠长的一声叹息响起, 钱六坐在院子里发出自己今天的第二十八个叹气。
他身旁停着那辆以往被他不知多么宝贝的洋车子, 使用了这么久,依然跟新买回来似的。
钱宝丫准备去学校一趟,下楼就看到钱六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卖了吧, 不然你也拉不走, 到地方再买一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然还能带它上船吗。
钱六也知道车子带不走, 以后肯定还能买新车, 但这辆毕竟是他辛苦攒钱买的第一辆啊, 有感情的, 意义不凡。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纠结难受了。
“爹知道的, 我再擦擦,擦干净点儿,卖个好价钱。”钱六又叹了一声, 手上拽着的布巾再次往车把上抹去。
钱宝丫看了会儿, 提着包转身往外走,在门口碰到过来的罗锅儿。
他是来找钱六的, 看那情况像是有事要说。
钱宝丫给他开了门, 打过招呼后指了指院里正在丧气的钱六, 随后去办自己的事情。
罗锅儿进院走到钱六的跟前,开口就讲他家要暂时离开沪市一段时间,过来跟他说一声。
“你家也要走?去哪儿?”钱六十分惊讶。
罗锅儿:“我家老岳丈说仗快打到家门口了,带我们一家去乡下避避, 等城里太平了再回来。”
而且他做活的那家主顾也往别处避难了,待在城里也没啥活计可挣嚼谷,又担惊受怕的不消停,还不如出去躲过这阵子再说。
所以,他这回来就是跟一向交好的钱六吱一声,别到时候找不到人,顺便也提醒他们家一声,看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躲躲。
两家一起的话,多少能互相照顾一点。
当然,凭罗锅儿自己是想不到这种送人情的事的,后面是孟大姐的意思。
“唉,我们家也要走了,就是去的地儿比较远,怕是不能跟你们一块,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姐儿的好意吧。”钱六叹道。
罗锅儿微愣,再问去哪儿,得知是去最南边的江城后,再看钱六反复不停擦车的举动就有点感同身受了。
要去那么远,车子肯定带不走,但这吃饭的家伙卖了的话哪有不心疼的。
“不然你把车子卖给我老岳丈吧?”罗锅儿给出主意。
出城得用车子,他自己的车光拉婆娘孩子就满了,老岳丈正打算再弄一辆用来拉东西,如果直接买钱六这辆的话,正好两家都方便。
钱六虽然舍不得,但车早晚得卖掉,那还不如卖给孟老板。
罗锅儿见钱六同意,很快就将孟老板找来,两家本就认识,这桩买卖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交易完毕。
车子当场就被罗锅儿拉走了,他们家过两天就走,时间上比钱家还急。
钱六捏着手里卖车得来的钞票,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不见车影子了才回院。
宝儿娘收拾东西的空隙出来瞧了眼,见此情形明白洋车是真的卖掉了,心里一时间也有些不好受。
钱宝丫并不知老爹说卖车就那么快脱手,她趁着老教授在学校的时间去办公室找人,向他辞别。
既然决定离开,那学肯定上不成了的,辜负恩师当初的一番良苦用心。
钱宝丫自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地道,但世道艰难,生存已是不易,其他追求只能先让步了。
因为心有愧疚,所以她特地来一趟,将要去江城的准备和打算跟老教授解释清楚,本以为会得到失望的责备,没想到老教授对此倒挺理解。
“离开也好,现在这里乱糟糟的,去没有战火的地方好好过安宁的日子。”老教授不斥责反而安慰道。
做学问的到哪儿不能做,只要有向学的心,无论是在沪市还是江城都可以到学校学习。
所以因为战乱的关系,学生要离开去别处,老教授也没有阻止,知道后还积极提着建议。
“既然去江城,那就从东华大学转去江城大学继续读嘛,学海无涯,万不可懈怠才是。”
老教授不以为忤,在钱宝丫的目怔口呆中迅速给她从校长那里要来了学籍证明和转学推荐信,最后连同一张两百圆的送行路资一起交到她的手上。
钱宝丫没想到还能这么做,只是前者正是她所需要的推辞不了,后面那钱却不能要,被她还了回去。
“老师,您不走吗?”临别前,钱宝丫关心道。
只见对方摆摆手,风轻云淡地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自有立身的本事,学校这边暂时不会有事的。”真有事的话也有后路可退。
“走吧走吧,莫担心。”
钱宝丫最后被老教授‘赶’了出来,在门口给对方深深鞠了一躬,最后离开。
从东华大学出来,钱宝丫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搭上电车去城中心尚在营业的花旗银行。
混乱时期,以防万一,钱还是存到靠谱的银行账户上比较好。
而花旗银行信誉还不错,而且存款在江城那边也能取用,比较方便。
虽然钱宝丫自己的积蓄还达不到在里面开账户的标准,但她有卫斯年那张万圆存单,一切就好办了。
她把手头所有的钱一分为三,一份大头兑换成鹰洋继续存着,两份小的一份取出来花用,另一份换成英镑带着备用。
其实那部分鹰洋,钱宝丫更想换成黄金保值,但如今城里这个关头大家都这么想,比她有钱的人多的是,直接让黄金的兑换率居高不下,这时候兑换并不划算。
索性江城那边鹰洋也能流通,并不比黄金差多少。
等钱宝丫忙完手头上的事回到家,宝儿娘他们已经差不多把家里的东西整理过一遍了。
那些路上能用到的全部打包一起带着,钱小孟为了这个还特地找来几个大藤箱,装满到时扛上船就行,不用大包小包的十分挺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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