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都沉吟不语,面色稍缓和。
完颜康并不意外,自从他和华筝早早得了九阴残本,便约好严守秘密,不对任何人谈起,又为了避免在读过九阴真经且聪明过人的黄药师梅超风面前暴露,两人只专注于内功心法和攻防要诀,对于具体的招数只匆匆浏览,不曾修习,只等到日后内功大成融会贯通时,两人再好好拆解熟练。
马钰正色道,“你和铁尸梅超风到底是何情形,你一一讲清,分毫不得隐瞒,我们自会做出公断。”
完颜康对马钰的人品气度颇为敬重,远远甚于性情暴烈的丘处机,他恭敬回道,“她独身一人在府上,不喜与人来往,十分孤苦,晚辈不忍心拒绝她收徒之心。而她日日居于王府,朝夕在侧,不似师父飘然而至,匆匆又走,因此同她练武的时间,反倒比师父更多些,”他顿了顿,迟疑道,“也更为亲近些。”
马钰又问,“那为何你的武功路数全然是道家一路。”
完颜康回道,“黑风双煞的武功虽然霸道强悍,然而武学一道,还是以全真武学道家正宗为正途。”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几位道长都面带得意,完颜康趁热打铁,“我父母之事,想必王师叔都已经对众位分说明白了。”
王处一道,“我本打算明日便与假扮成你娘的穆姑娘上路,往南宋去,不过方才商议之后,决定还是由丘师弟替我前去,也好寻找当年陷害义士的狗官,纵寻不到,也要再去杀几个狗官卖国贼。”
那所谓的“狗官”恐怕就是早已尸首异处的段天德了吧,华筝当日曾说要将他首级送去郭靖母子处,谁知两人吵翻,无暇顾及,事后也再没有提起此事。丘处机也好,郭靖也好,再想寻仇,也只能寻得一座孤坟,荒草栖鸦而已。
完颜康点头答应,这一路安排本来是为了吸引完颜洪烈的注意,由丘处机劫走王妃带回南宋看上去更为合情合理。又听马钰道,“我们齐聚中都,只是为了制服铁尸。既然万事皆休,我便西去重阳宫接应杨兄弟夫妇,再送他们去西夏避难。”
丘处机冷冷地补充道,“等你父母安全无恙,你便立刻脱离王府,跟那金狗一刀两断!今年三月廿四,赶去嘉兴府醉仙楼。”
完颜康心里也在冷笑,到时总能找个不赴约的理由,看你能把我怎样,嘴上却应道,“徒儿遵命!”
丘处机素来知道这个徒儿阳奉阴违,但也无从发作,只好对早已老僧入定的江南六怪道,“教徒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柯镇恶哼了一声,“教徒无方!哼,我们的徒儿跟个妖女跑掉,是不是也是教徒无方?这桃花岛一门妖孽,倒真是我们两家的克星了。”
不等丘处机把他撵出来,完颜康便告辞离开,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华筝,信步走到后花园,发现她果然还立在假山前,石雕般一动不动,被雪埋了半个脚掌。
完颜康叹道,“你还真是不怕冷,雪地里也能站这么久。”
华筝没有回头,只是问道,“都解决了?”
“暂时吧。”
“你真觉得这样能两全其美?”
“想不出人命,也只能这样了。”
“不死,就可以了么?”
“总要有命在,才能再去想别的吧。”
“总要有命在……么……那你,保了杨铁心两个,还要保完颜洪烈不死?”
“只要他别自寻死路,应该不难。”
“那假如郭靖要杀他呢?你怎么办?”
“郭靖为什么要杀他?”问完他想起来了,“成吉思汗的命令?”
“还有……”吐出这两字后,她好像忘记了原本要说什么,怔怔看着空中的雪花飞舞,半晌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去江南?”华筝又问道。这两个问题倒是有些颠倒了,一般应是先问去哪,再问何时动身。
“我既然要造成他们回乡心切,往临安故居而去的假象,自然也要把戏做足,把他的注意引到南边去。”
“到了江南你要去哪里?桃花岛?”
完颜康点头,一来黄药师要他转告徐逸风将傻姑带回岛上,便是要他随行护送之意,二来梅超风在府中尚有些衣冠饰物,也必须送回岛上一同安葬。“你也一起来么?”
华筝默然不语,半响后才轻声道,“我再想想……”随后陷入了沉思。完颜康在来途中曾问起九阴真经,得知她在岛上尚未得手,见她沉思颇久,定是再做计划筹谋,也不再追问。
完颜康见过很多次她想事情,都是面色空茫神游九天状,便轻轻点了下她脑袋,“先去休息吧,明天再想。”华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想睡。”他无奈笑笑,“嗯?那干嘛?”华筝低声道,“我要去把那些头骨埋起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来到中都北面的山脉。带着一大袋子头骨翻墙出城爬山,对他二人虽不算难,可开始挖坑时,完颜康却犯了难,数十个头骨,是要一个一个单独埋么?
他回头去看,却见华筝又怔怔地出神,什么都不理会。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先挖起坑来。等挖好后,华筝走过来,把头骨一个一个安放在坑底,整整齐齐。坑很快被填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小的土包。
华筝安坐在坟的一侧,正对着北面黑黢黢的荒野,她嘴里喃喃念着费解的音节,完颜康隐约能猜测,那是萨满在葬礼上的咒语,请魂魄安息去往长生天。
咒语念毕又是一首歌,喑哑低回。
他本来以为又是送葬的歌,可听到歌词,又大为诧异,那竟是女子出嫁送别时才唱的。
“老哈河水长又长
岸边的骏马拖着缰
美丽善良的姑娘啊
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毛皮缝制做帐篷
绫罗绸缎做新装
美丽善良的姑娘啊
再也回不到家乡”【2】
那首歌在最后的“家乡”上拖了很久,久得好像比夜还要长,当那悲伤的尾音也没入黑暗之后,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牛皮酒囊,将里面的烈酒,洒向新坟的土堆。
酒的香气混杂了新翻出来的泥土,借着雪的清冽,散发出醉人的味道。
一座孤坟,十余魂魄。百年事毕,千里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