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部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甘家祖坟冒烟,三件喜事一齐降临:占地五十亩的新阳光医院奠基;甘霖院长和市委副书记的千金小姐举行了订婚仪式;区商会换届甘霖被推选为会长,下月荣任区政协副主席也已成定局。甘草老板大宴宾客,酒席三十几桌,市区的一些头面人物都光临捧场。尹秋霜说甘草老板一个晚上拱着手说不停“逢荜生辉”总是改不过来,幸亏谐音又带家乡腔,没认真还真分辨不出来。
义诊效果空前未有,病人来水一方门诊部看病从来不用排队,如今不仅要等半天还得预约。贾和凤主任提醒大家,病人是老板花大钱宣传来的,也是大家辛辛苦苦义诊吸引来的,务必认认真真,不可浪费资源,言下之意就是要按照潜规则办事,每一位病人复诊时间不能少于十天半个月。
连续几天,早晨提前一个钟点上班,傍晚推迟一个钟点下班,中午都没休息,累得真想自己也病一场躺几天医院。我尚且如此,比我大二十多岁的贾主任一定更累,还要不时督促大家,我知道她在硬撑,肯定是一种成就感、自豪感、责任感或者其他什么力量在激励着她,看她那憔悴模样,我真有些心疼,只得提醒她多保重。她朝我摆一下手,说没事没事她的各部零件都上得很紧松散不了。
谭姨真好,见我晚上一下班就懒得动弹,替我把换下几天没洗的衣服包括内衣臭袜子都洗得干干净净,还拿来苦香树按摩油替我掐捏颈椎肩胛,一边给我讲甘霖和甘兴小时候俏皮捣蛋的趣事。讲着讲着,就会讲起对尹秋霜的不满,我就得当公道人,尽量顺着她的同时也替尹秋霜说几句好话。
“谭姨,其实尹秋霜为人不错,就是直率一些,北方人都那样,我不也是?”
“她哪有你好呀?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就可以闭上眼睛了!”
“别说得那样悲观谭姨,如今的年青人和你们老前辈不一样,只要他们幸福就行!”我别无其他能耐,只能用老掉牙的理论劝慰她。“价值观不一样,是一种代沟,也是普遍现象,你老保重身体,等着抱孙子还不乐意?”
“我就一个儿子,”谭姨叹着气说道,“她把他教坏了。”
“没那么严重!如今是火箭时代,年青人谈恋爱,当然也要踩着时代步伐,简单,快捷,直奔主题!”我自个儿说自个儿笑。“难道你不喜欢他们干柴烈火,倒是希望他们闷着冒烟不成?”
“连纸卫生张都不收拾的女人,能收拾好家庭吗?”
“哟!谭姨,这能算什么大事呢?提醒一句就能马上纠正的小问题嘛!”
“提醒?谭姨谭姨地叫,她眼中有我老太婆吗?”
“嗳呀呀,这就是你谭姨不对啦!人家还没结婚哩,莫非就要叫你‘妈妈’啦?”我高兴地说道:“那也行,我负责让她叫你一声‘妈妈’,行了吧?”
谭姨重重地拍拍我的颈椎,说道:
“不为你推拿了!没良心的,倒为她说话啦?”
听她的口气,我知道我的工作有了成效。
人真不是东西,这几天一忙,竟把好姐妹任青青的事忘记了,她也没有再打电话来,大抵心情平静下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啥姐弟情结恋母情结,纯粹为了快乐与浪漫找依据,不就是各取所需么?如同一壶美酒一碟佳肴一股清风一轮明月罢了,值得“一寸相思千万缕,人间没个安排处”乎?些许云雨情感,落尽梨花春事了,过些日子,又是桃红李白杏花黄,凭那多情多爱的青青姐,便会是春光又到消魂处。
但我还是尽了金兰情义,傍晚提早下班饭也来不及吃,就带着一身疲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从城北来到城南。
青青姐不在,她在电话里说,要我去公园的水幕墙下找她。
水幕墙仿造贵州著名的黄果树瀑布。我见过任青青和那小子在水幕墙下的照片。
我赶到水幕墙下。
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我说青青姐,你还在想他?青青姐说,也不尽是,我邀你来水幕餐厅吃饭,那也是我和他吃第一顿饭的地方。
天!这个任青青是怎么啦?当今还有这种精诚专一的女人?简直可以立牌坊了!
“我很怕独自呆在家里。”任青青看着水幕墙说,脸上有一种“故人何在,烟水茫茫”的神情。
“真心托明月,明月照沟渠”。我的心蓦地酥软下来。
“我还很怕警察找上门来。”对着草色烟光残照,任青青自语似地说道。“他肯定是遭遇不测,我每一个小时打一次手机,回答的都是‘你拨的号码接不通’。啥时候警察发现他的尸体了,查一下手机,大都是我的电话,自然会把我当成嫌疑犯。”
毁了!任青青这种女人居然会被情所毁,连我李萍萍都不敢想象,实在值得性学专家和社会学家下苦功研究一番!
寒日无言西下。
我们在水幕餐厅点了几碟菜肴草草填饱肚子,任青青说那几碗是那小子爱吃的。
要挽救任青青,只有让任青青像尹秋霜那样愤怒起来。
因为明天还要提早一个钟头上班,我没办法留下过夜,从相册里挑选了一张任青青和那小子在水幕墙下的合影,就赶夜车回来了。
翌日清早我就急着找尹秋霜,可是没有找到,一直到中午上班时分,我才看见甘霖老板的奔驰车“嗤”一声停在门诊部的门口,车上下来的不是甘老板,却是春风得意的甘兴和一脸桃花灿烂的尹秋霜。
由于我改变了心态学会了适应别人,我已不是济世门诊部的李萍萍了,和大家相处得很可以了,尤其和与尹秋霜啥话都可以说。我说尹秋霜呀你好逍遥哟,啥时请我们吃喜宴呀!尹秋霜说我还没玩够呢!我说天哪你要怎么玩才叫玩够呀?尹秋霜说我还得考验他会不会对我突然玩失踪。我说还考验呀,这考验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尹秋霜说他妈妈谭姨好像还没批准,我说这好办,我李萍萍医生负全责,只要你听我一句话。尹秋霜说谭姨那老封建会听你的?我说瞧瞧瞧,你那样看谭姨,叫人家谭姨怎么喜欢你?尹秋霜说你李医生有何妙计安天下?我说很简单,她谭姨就等你叫她一声“妈妈”,你只要一叫,她谭姨就把什么东西都给你准备齐全,聘金呀彩礼呀房子呀,你也省得让甘兴偷偷开着老板的奔驰到处找地方,你说是不是?尹秋霜脸红红的格格格笑得弯腰曲背喘不过气来,说李医生你是不是变着法儿嘲讽我呀?我说我李医生吃饱了撑着是不是?你尹秋霜绝顶聪明一个女子,怎么就不想一想,人家谭姨一生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丈夫早早去世了,一个是甘兴,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把妈妈忘到爪哇国去了,你说人家谭姨心里能平衡吗?你要让自己高兴首先就得让谭姨高兴,你要幸福首先就得让谭姨幸福,而要让谭姨高兴与幸福首先就得嘴巴甜一些,谭姨爱听啥你说啥,谭姨爱吃啥你买啥,谭姨爱怎样你怎样。尹秋霜如醍醐灌顶,说那好办那好办,不就是提早叫一声“妈妈”么?
“还有一件事情,让你看一张相片,你跟我来。”
我们来到诊室,我把门一关,拿出从任青青相册里取下来的照片递给尹秋霜。
尹秋霜脸色大变。
“这女人是谁?”
“我倒想问你,那男人是谁?”
“我真想杀了他!”
“是你跟踪追击的那位抢劫犯?”
尹秋霜两颗黄豆般大小的泪珠怦然而落。
尹秋霜承认了,那小子就是她的那位同桌同学。她又一次向我诉说了当年南下A市的遭遇,说火车到达南京,他的电话就再也没打通。我也告诉她,任青青受骗经过,电话也打不通了。
“这个人渣!”她骂道。
我打通任青青的手机,告诉她实情。电话里一阵沉默,而后就传来她的哭声。
哭吧哭吧好好哭一场。
三天以后,我着意安排尹秋霜和任青青见了一次面,不知她们谈了些什么,我没问,她们也都没说,但从此再没听见她们俩提起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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