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铜板放入怀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亭子的另一头,坐下来,头靠着柱子,似乎要睡觉。
赵肃有点失望,他觉得自己被后世的小说影视误导太多了,见到一个举止奇怪的乞丐就觉得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结果人家还真是个乞丐。
“走吧。”
“诶!”小书童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跟在赵肃后面。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嘉靖四十一年,严世蕃因母丧返乡,没了他在左右谋划,严嵩在御前频频失仪,加上蓝道行扶乩指严嵩为奸臣,嘉靖皇帝开始对严嵩感到厌烦。
于此相比,俞彻弹劾鄢懋卿的折子,反倒成了导火索而已。
五月,刑部右侍郎鄢懋卿被落职抄家,共抄得白银三百万两,珠宝玉器十数箱,全数充入宫中内库,鄢懋卿流放戍边。
随着鄢懋卿的落马,赵暖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终于从诏狱被放出来,虽然因为赵肃老师和都指挥使刘守有的交情,锦衣卫总算没有对他施加刑罚,可就算这样,人也瘦了一大圈,连带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万幸的是,赵暖经此一事,大彻大悟,终于彻底敛去那些少年轻狂的习性,开始脚踏实地地做起买卖。那间被赵肃租出去的铺子又被他收了回来,镇日早出晚归,埋头做事,甚至不再提起俞家小姐。
赵肃中了探花的消息也传回长乐,自然轰动整个县城,赵氏宗族喜不自禁,逼着大房吴氏请赵肃母亲陈氏回府去住,后来还是陈氏自己不肯,才罢了这个念头。
陈氏淡定如初地经营着那间点心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她也听了赵肃的建议,不再扩大本地规模,只是遣了两个会做点心的伙计来找赵暖,预备在京城里开第二间唐宋居。
回春堂沈少东家的买卖也越做越大,写信来告诉赵肃,说是明年就要北上去山西那边找晋商谈生意,也会到京城来看他们。
八月的时候,严嵩因伤心丧妻,年事已高为由请求致仕,嘉靖帝恩准。
严嵩进宫辞行,君臣二人谈了一夜,出来的时候严嵩两眼通红,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皇帝同样也面露伤情。严阁老二十年深得圣心毕竟不是假的,君臣之间也确实有情份在,人要走了,抚今追昔,皇帝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臣,原本一心想遣走他的心思也开始动摇。
最后,严嵩还是走了,六月中旬时候启程,结果兴许是年纪大了,进入直隶境内时便病倒了,嘉靖帝闻讯,还派了宦官与太医前往探询,让他就地休养,直到病好了再动身。
时光慢慢滑过,眨眼之间,赵肃入翰林院也有一年了。
翰林院的工作,对一般翰林来说,算不上忙,可也不会太闲,上至论撰文史,或者是随侍御前以备皇帝问询,下至整理书册档案,基本上每日都有事情做,偶尔也能泡上壶茶,聚在一块儿聊聊朝政八卦,但对于赵肃来说,他又多了一个额外的差事,那就是教导裕王世子,所以每日基本上是翰林院和裕王府两头跑,间接也算锻炼身体了。
这一日他忙完手头的事情,又到裕王府去。
轻车熟路地走进朱翊钧的院子里,远远便看见朱翊钧趴在那里习字,旁边还站了个人。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他。
朱翊钧是面露喜色,另外一个人则微微一笑。
“少雍来了。”
是张居正。
赵肃不敢失礼,忙拱手道:“张大人!”
此时的张居正,年过而立,正是风华最盛的时候,虽然面色白皙,却并不阴柔,站在那里,目光湛然有神,气度渊s岳峙,已经隐隐有了他老师徐阶的真传。
张居正笑道:“少雍不必多礼,我路过这里,碰巧看见小世子在读书习字,便进来瞧瞧。”
他本身也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掌管着翰林院,论起来还是赵肃的直属上司,理应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之前因为要兼着国子监那边的差事,也是几头来回跑,又要不时去徐阶那里议事,算起来跟赵肃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此刻近身见了,便仔细打量起来。
殊不知对方行礼的同时,也在暗自打量他。
张居正心道:这赵肃得师相几番夸赞,想必别的方面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单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形容姣好,面相偏于柔和,相由心生,难怪连教小世子也诸多纵容,令得世子的字至今也没什么长进。
赵肃想的却是:张大人下颌那三缕长须果然黑亮润泽,柔顺飘逸,不愧是上了《明史》流传千古的名须,如果再配上一句广告词,那就更妙了——我只用飘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