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良道:“大人忘了,陈以勤、葛守礼二位大人就要返乡了,他们都是三朝老臣,手中必然有不少人才举荐,大人不妨问问他们的意见。”
赵肃恍然。
京郊崇文门外。
陈以勤、赵肃各骑一马缓行,身后家仆数人相随,并着马车里的陈氏家眷,却隔得有些距离,方便两人叙话。
前者一身葛色布袍,须发皆白,没了官服在身,看上去更像一个教书的老先生,后者也是一身素淡颜色的便服,衣袂随风而起,从容随意,却似魏晋名士。
这一行数人看上去像退休致仕的官宦人家,京城百姓本也见怪不怪,只因赵肃外表着实出色,便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少雍啊,老夫还记得数年前,你外放莱州,也是送你到这里,只不过那会儿一起的,还有高肃卿他们。”陈以勤微微喟叹,过了片刻,仰头高声吟哦起来:“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赵肃笑道:“陈老何故如此悲伤,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归老田园,才是神仙生活的开始,学生倒有两句诗要送与老师。”
陈以勤眉毛一动:“喔?”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陈以勤低声重复了两遍,哈哈大笑:“好,好!东坡居士这一句,当真能振奋心怀,天下无一事不可勘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恋这里?”
赵肃拱手:“陈老光风霁月,一生为官清正,千百年后,青史必留有您的一笔。”
陈以勤摇头:“身后之名,何足道哉,我为官数十载,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单有一项,老夫对不住高肃卿与你。”
赵肃道:“陈老何出此言?”
陈以勤叹息:“当年高肃卿辞官时,老夫为他送行,他曾有言托付,说以你之能,将来必入内阁,让我在朝堂上帮衬你一二,可惜这几年下来,终究是让张太岳步步进逼,老夫人微言轻,起不了大作用,说起来,实在有愧于肃卿,也有愧于你。”
高拱辞官时,赵肃还没回到京城,也就没能去送行,他却没有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座师,竟还托付陈以勤帮衬自己,心下既感动又心酸,想起当年高拱纵横官场,扶持先帝的情景,更是感慨莫名。
“陈老莫要自责,时移事易,您已经尽力了,这几年来的关照,少雍感激不尽。”
“寸功也无,何须感谢?”陈以勤苦笑,“我和葛守礼在时,还能帮你一二,我们这一走,内阁就是张居正的天下了。”
赵肃见他说到正题,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陈老在朝数十年,素有声望,少雍想请您举荐一二人选,以备递补内阁空缺。”
陈以勤仿佛料到他有此一问,拈须笑道:“老夫心中,有两个人选,葛老哥走时,也曾托我向你举荐一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陈老请讲。”
“一是前兵部侍郎魏学曾,此人乃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年前因得罪张居正被罢免,二是吏部侍郎许国,此人处事圆滑干练,却与张太岳不谐,只是后者苦于抓不到他的把柄,无法将其罢黜。而葛老哥举荐之人,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家屏。”
赵肃苦笑:“陈老啊,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这几个人,不是官职太低,便是与张居正不和,我若用了,不明摆着要和他过不去么?”
陈以勤哈哈大笑:“举荐在我,用与不用在你,要我说,左右那张太岳都想把你排挤出去了,再忍下去,你就要来和我作伴了。少雍,老夫欣赏你隐忍的功夫,谋定而后动,不像高肃卿那般毛毛躁躁,可是有时候谋虑过甚,也容易坐失良机。”
赵肃敛容拱手,行了个大礼。
“多谢陈老教诲,此去前路漫漫,相见之日无期,还请您一路走好,多加保重,肃必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教陈老及老师失望。”
陈以勤不避不闪,也受了他的礼:“你有玲珑剔透心肝,一点就通,朝堂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好自为之,珍重保重。”
说罢上马。
“好了,前方就是折柳亭,不必相送了!”陈以勤轻踢马腹,扬鞭疾走,留下一声大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大明的天下,就看你们的了!”
身后辘辘车马,也忙加快步伐,跟上前方的主人。
秋风飒飒,独留赵肃一人牵马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