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然后递回给李泌:“献丑,献丑。”
李泌见了,不禁皱眉:“果然很丑——间架结构尚可,至于运笔之法……吾三岁时,便不敢以这等字来示人了。”
李汲心说你是神童啊,我能跟你比吗?不过嘛,其实我硬笔书法还是勉强能看的,但这软笔……还是小学上过几堂书法课,什么先顿后挫、启承转折,早就全都还给老师啦。
只听李泌又问:“汝竟然读过《论语》?可还读过什么书?”
李汲心说我读过的书那可还海了去啦,别说你兄弟了,估计就算是你,打马都赶不上。只是报一大堆你听都没听说过的书名,也没啥意义——便道:“五经全都读过;《老》、《庄》诸子,也有涉猎;还有《史记》、《汉书》和《三国志》。只不过观其大略而已,九成不能背诵……”
李泌闻言,暗中一惊——这老鬼果真来历成谜啊!
要知道这年月才刚发明雕版印刷,还主要用来印制佛经,对于经、史、时文,全都得靠手抄,不但数量稀少,而且价格昂贵,一般人家收藏一两经,就能算是书香门第了。结果这老鬼竟说晋以前主要的经、史乃至百家,全都有所涉猎,他这出身就不可能低啊!只是一介武夫,小小的督护?蒙骗小孩子呢吧?!
然而方才特意观察对方写字,不象是有所隐藏,故意写得七扭八歪——再者说了,他对于读书不藏私,对于写字又何必藏私?这世上难道还会有饱览群书,书法却一塌糊涂之人吗?
当下就经、史乃至百家中一些内容,考问李汲,李汲无不对答如流——要他背诵是不成的,但考究内容、含义,还真难不倒这位历史学科的实习研究员。
李汲这会儿也放开了,反正李泌已经起了疑心,自己无谓再绞尽脑汁做掩饰,反倒在这个精明人面前,越是表现得莫测高深、莫名其妙,李泌越是不便,甚至于不敢深入追究。
最终李泌道:“汝既略通经史,便能对你说一些事了。”
他一直想要悉心栽培这个从弟,只可惜李汲烂泥糊不上墙,对文章的兴趣远不如对拳棒来得高,但即便如此,李泌于自身所思所想,也往往对从弟倾囊而授——不管对方是不是听得懂——都已经成习惯了。前几天还防着这个老鬼,言不敢深,语不敢尽,实在有些憋闷,如今想来,对方虽然来历成谜,初履此世定然懵懂,暂时还得依傍着自己,也多半不敢把自己的话轻易外泄吧?
跟他说说,以排遣寂寞和烦闷,又有何妨啊?
再者,白天班宏找上门来之前,自己鬼使神差的,貌似就已经说了不少了……
于是李泌便将他从班宏那里打听来的情况,向李汲详细介绍了一番——
安禄山拥兵自重,肆虐跋扈,非止一日,但因为擅长溜须拍马,奉迎皇帝——也就是如今的“上皇天帝”——故而荣宠不衰,手握三镇兵马大权。不过据说他原本并不打算造反的,曾经对部下说:
“圣人待我甚厚,岂忍相背啊?然而圣人年事已高,来日无多,且待晏驾后,看嗣君是否能容我,再做定夺不迟。”
可是安禄山和右相杨国忠素来不睦,杨国忠屡次在皇帝面前进谗,云禄山必反;加上自他执政以来,朝纲紊乱,政治腐败,官吏贪渎,民怨沸腾,于是安禄山便以讨伐杨国忠为名,在范阳悍然掀起了反旗。
叛军南下之初,朝廷猝不及防,兵马未合,确乎土崩瓦解,东都洛阳顷刻陷落,直至叛军进逼潼关。但其时河北郡县陆续反正,忠臣、义民一时俱起,颜真卿在平原郡、颜杲卿在常山郡、张巡在雍丘县,无不有力地牵制了叛军的兵马,甚至有将洛阳叛军与其大本营范阳彻底割断之势。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和河北采访使李光弼等将统率边兵,也东出井陉,连败叛军。
眼看叛军已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局,谁想到朝廷方面却连出昏招——首先是皇帝受监军宦官边令诚之欺,杀潼关守将高仙芝、封常清,继而又不顾兵马副元帅、宿将哥舒翰反复恳请,剖析局势,强令其出关击贼。最终哥舒翰在灵宝遇伏,全军覆没,其本人也在逃回潼关后,被部将所挟持,归降了安禄山……
李泌解说之时,李汲推开几案,解下腰带,在褥席上曲折摆放,如同黄河九曲,又再请李泌也把腰带解下来——反正都要脱衣服睡了嘛——大致布成长江形状,其后更于江河内外,摆上些笔墨、书卷、碎砖、干饼,甚至于幞头、袜子……标注各方城池。
其实李汲穿越前的世界,与眼前这个世界相比,古今地名虽然不同,差异却并不是太大,他一个研究历史的,多半都能对应得上——比方说长安、洛阳、范阳、灵宝、常山、雍丘之类。但这么摆一下,形势感觉会更清晰一些,更便于理解吧。
李泌接着说下去,就到了“马嵬驿之变”了,这个地名对于李汲来说却很陌生,详细询问之下,估计是在后世的陕西省兴平市到武功县之间——那是杨氏满门授首之地,也是皇帝和太子分道扬镳之处。
李汲听李泌话语间,貌似颇为不满杨贵妃,称之为“红颜祸水”,对此多少有些不快。他向来就最讨厌男人治理不好国家,还把污水都往女人身上泼了——除非你让女人参政、治国啊。
——哦,貌似数代以前,这唐朝就有个女人治国来着,而且实话说,搞得还算不赖。
于是就问李泌:“杨贵妃有何失德之处,可曾卖官鬻爵?阿兄为何要说她是祸水哪?”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贵妃倒并无什么失德滥行,然而……败坏国事者,实为其从兄杨国忠!圣……上皇自纳贵妃,便日益贪图享乐,疏忽国事,且若非有此贵妃,岂会信用杨国忠,竟命其为右相,并兼文部尚书啊?红颜祸水,此水本身非祸,但足以招祸。”
“总是皇帝贪恋美色之过,后宫妇人何其的无辜!”
李泌轻轻叹了口气,说:“不错……杨国忠百死难赎其罪,然贵妃……其实不当死。只是诸军既杀国忠,害怕异日贵妃为其兄复仇,那是必不能容她存活下去的……”
李汲撇嘴道:“皇帝自家信用奸佞,复又绞死女人以塞责,难怪举止失措,使得叛贼坐大……”
李泌瞪了他一眼,警告道:“此言对我说说还则罢了,出去不要浑说,以免惹祸上身!”
李汲点头:“我明白的……阿兄且继续说下去。”
目前的形势,就是皇帝率百官遁入蜀中——目的地当然是成都了——而命太子统兵抵御叛军,寻机规复两京。然而太子麾下不过数千兵马而已,被迫经扶风、保定而向平凉。随即朔方留后杜鸿渐等恭迎太子北上灵武,群臣劝进,于是太子就在灵武登基,继承了皇位。
李汲趁机问了:“在阿兄看来,今上是怎样的人物?”
李泌叹息道:“今上仁厚,素有孝行,然虽乐善而能用,惜乎疾恶而不能去,易为小人所惑——如今急于践祚之事,即可得见一斑。倘若他能有太宗皇帝,或者太上壮年时一半的精明、决断,必不至于如此……”
顿了一顿,又道:“即便仍做此事,也是纯出自家心意,而非裴、杜等人怂恿后作,异日必不受彼等挟制,我也就无须担心了……”
李汲又问:“则若阿兄见到了今上,估计他会授你什么官职啊?能有几品?”
李泌傲然一笑道:“我此次西行,为的是辅佐太……今上,尽快平定祸乱,收复两京,岂是为求官做?我若有功名利禄之心,昔日便不会写诗讥讽安、杨,到如今中、下郡刺史可任,甚至于各部侍郎,也可手到擒来。”
“阿兄,请教这各郡刺史,究竟是几品官啊?六部尚书、侍郎,又是几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