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祖父接到来信非常高兴,但姬家老大姬然还记得自己当时一意阻拦自己两个弟弟的事情,心里既惭愧又难堪,不想跟着老爹一起去咸阳,说自己愿意留在向乡这里为姬家守好宅第门户,也免得自己无人打理荒芜了,就让长子姬辞服侍祖父去咸阳,自己则和正妻带着几个儿子留在向乡。
虽然跟刘家一路同行,不过姬然自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身份有别,又有跟刘家女的事情在先,所以一路上姬家对刘薪父子礼数周到,恭敬有加,又尽量呆在车中避免跟安正频频碰面,行事低调得很,反倒让刘薪父子对其好感大增,觉得姬家实在是个知礼守礼的世家。
有了安正和官军的护送,一路自然平安无虞,很快到达咸阳城。
刘家人到过阳翟和邾县,作为一郡治所,这两个地方已经算是大城了,但是跟咸阳一比,阳翟和邾县简直就成了毫不起眼的陪衬。
不单是刘家人,就连姬家人,看着这座宫城一体,恢弘巍然的城池,一时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安正带着他们进了咸阳宫,刘远早已得了消息,亲自迎出来,身旁是皇后,身后跟着文武百官,两旁俱是甲胄之士开路。
脚下踩的是白玉石板,入目的都是身着秋白常服,面容肃穆威严的官员,刘薪等人已经有些直了眼了,跟在身后的于氏等女眷更是差点软了膝盖,姬家人更是种种复杂滋味,难以言表。
当然,刘远有点不怀好心,他弄这么一个阵仗出来,除了恭迎老爹,还为了震慑刘家人,很显然他成功了,刘家人已经被震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反应,还是在礼官的提示下,才连忙醒过神来,行三跪九叩的参拜大礼。
刘薪也就罢了,作为刘远的父亲,他是不必行礼的,不过刘驰就没有这份好运了,想当年刘远在刘家那是毫无地位可言的,还被娄氏赶出家门,谁知道风水轮流转,转眼之间他和自己的母亲竟然要向刘远跪拜,换了从前,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见成功把老爹吓得不知所措,刘远哈哈一笑,又亲自将老爹迎入步寿宫,那里早已准备好盛大的宴会。
托刘薪的福,姬家也得以得到坐席,不过虽然是姬平的亲属,但他们的身份只是平民,这种场合也只能得到差不多接近角落的位置。
且不说姬家的心情如何忐忑复杂,单是刘家,也已经被这种满目的极致富贵晃晕了眼睛,一场宴会下来,于氏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追随着皇后张氏,单是皇后头上那些华丽得让她叫不出名字的钗笄华胜,就已经让于氏连连失神,更不必提那身厚重繁复,绣满精致纹理与图案的皇后袍服。
这一刻,于氏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富贵。
她觉得自己以前所羡慕的那些世家女眷的打扮,简直就是狗屎。
在老爹面前炫了一把富,刘远心满意足,宴会之后,他就单独把刘薪和刘驰一干刘家的男人请到一处说话。
至于招待女眷,那是张氏的工作了。
刘薪还没从宴会中醒过神,刘驰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觉得刘远应该是要提老爹的名分问题了。
在来之前,刘驰早就作好打算了,刘薪作为刘远的父亲,封个太上皇名正言顺,娄氏是刘远的嫡母,既然封了太上皇,也应该有太上皇后,那作为他们的孩子,刘驰觉得自己起码应该是个诸侯王什么的,就算刘远不肯,那退而求其次,一个列侯也可以,这是底线了,再往下,他肯定不干的,到时候老爹当了太上皇,肯定也不会坐视刘远这么欺负自己,再说皇帝都是要名声的,除非想当嬴政那样的暴君,一顶不孝的帽子戴下去,饶是刘远贵为皇帝,也不能不妥协吧。
于是刘驰就满怀期待地等着刘远开口,谁知道刘远东拉西扯,从向乡的人物风情说到咸阳城的规模,就是不说太上皇的事情。
眼瞅着半个时辰过去,刘驰有点急了,他就开口道:“阿弟,你可记得闵损的故事?”
闵损是孔子的弟子,后母怜爱亲子,不喜闵损,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做棉衣,却把闵损衣服里的棉絮换成芦草,等他父亲发现真相想要休妻,闵损却反过来为后母求情,不仅得到孔子的赞誉,还成了流传至今的大孝子典范。
刘远满脸迷惘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闵损是谁啊?”
刘驰为他的反应而默默地吐了把血。
暗示不行了,只能来明示了,刘驰就道:“阿弟想必是看过我那封奏疏了?”
这下刘远不装傻了,他笑眯眯道:“看过了。”
刘驰轻咳一声,又看了看父亲,刘薪终于反应过来,对刘远道:“我听说你将田氏追封为圣德皇后,这名号着实有点过了,不过她既是生了你,也当有此尊荣。”
刘远也不接话,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老爹。
刘薪被他看得差点忘词,定了定神,又道:“娄氏也是你的母亲,于你还有养育之恩,依你看,娄氏的名分是不是也该议一议了?”
刘驰接上话:“阿父所言甚是,阿弟,既然你……”
“放肆!”打断他的不是刘远,而是刘远近旁的宦官。
对方尖利的声音有穿透云霄的力量,差点把刘驰吓得手一哆嗦。
“陛下乃九五之尊,大乾天子,怎容尔等放肆,你虽为陛下至亲,可尊卑有别,如今应该与旁人一样尊称陛下才是!”
刘驰恨得牙痒痒,又见刘远没有吱声,只好改口道:“陛下,你既然追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论理也该奉生父与嫡母为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以为天下表率才是!”
刘远笑道:“我母亲自始至终惟有圣德皇后一人,何来嫡母?阿父也是的,既然在阿母身故之后又另娶他人,为何又不告诉我?”
刘驰勃然变色。
刘薪一愣之后,方才明白刘远在说什么,他怒道:“你胡说什么!娄氏是你的嫡母,田氏只不过是一奴婢,我何曾娶过她?!”
刘远慢条斯理道:“阿父这话就不对了,阿母如今是圣德皇后,母仪天下,岂能为人奴婢?你为我父,论理是该被奉为太上皇的,可是如今这名分是得好好计算一下了,若是阿父执意令娄氏为妻,将我阿母置于何地?我母为皇后,可是皇后的夫君竟然娶了旁人,这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罢?”
刘驰这才明白,敢情从刘远追封他老娘当皇后那会儿起,就已经设下这么一个陷阱,就等着他们来跳呢!
如果刘薪当真把娄氏休了,那自己不就还成了庶出的了?
“你这个不孝子!”刘驰气得满脸通红,他顾不得礼仪,站起来指着刘远骂道。
“放肆,天子跟前岂可喧哗无礼!”宦官尖声道,“侍卫何在,将其拿下!”
两名军士闻声领命入内,一左一右押着大喊大叫的刘驰,将人拖了出去。
刘薪惊呆了,他颤抖着嘴唇问刘远:“……你这是想弑父吗?”
“阿父言重了。”刘远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哂笑一声之后,放柔了声音道:“阿父不妨好好思量一番,若是你愿意承认阿母为正妻,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先来后到,既然阿母已逝,娄氏合该是续弦才对,阿父以为呢?”
这头刘远很愉快地戏弄着自己的老爹,那头张氏就不怎么愉快了。
以前如果看见娄氏和于氏用崇拜和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话,张氏心里肯定会非常得意满足,但是现在她身为皇后,档次比这帮人提高了不止一截,看到的也不仅仅是眼前这些人了,眼界相应地提高,当然也就不会再觉得被娄氏和于氏用这种眼光看着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今看着娄氏和于氏上赶着巴结的嘴脸,张氏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厌烦从心里浮现起来,偏偏她们又是跟刘远有着密切关系的人,怎么都不能撇开,所以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许久不见,妯娌之间早就没了当初身份相当的相处模式,加上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当年刘远当豫王时,于氏尚且还能端着身份跟张氏相处的话,现在面对张氏那周身的气度,她早就提不起一丝底气,只能绞尽脑汁想着话题。
“说来也巧,与我们一道在向乡的姬家,他们家的二子如今都在陛下的手底下当官,有一个还是九卿呢!”于氏看了看张氏的脸色,笑道:“我还听说,阿桢曾经被姬家退了婚事,想必他们现在要追悔不已了!”
张氏脸色一变,冷笑:“他们根本就没有订过亲!又何来被退婚?!嫂嫂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阿桢不是你的侄女不成?竟然这般诋毁她!”
于氏被她一番劈头盖脸训得脸色不大好看,娄氏瞅了她一眼,暗怪这儿媳不会说话,开口笑道:“皇后说笑了,阿于对阿桢爱护得很,又怎么会诋毁她,她只不过是不会说话,胡说一气罢了!”
张氏淡淡道:“如今你们身为皇亲,一言一行更要谨慎,不可随意妄言,否则传出去了,坏的是我们皇家的名声!”
于氏和娄氏都只能唯唯应是,于氏顺势道:“阿桢如今贵为公主,想必婚事好找得很,可怜我家阿姝如今已过及笄,却犹未有合适的人家,我只好厚着脸皮来寻你这个当叔母的帮忙,替阿姝找一户好人家!”
张氏不好一口拒绝,就问:“你想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于氏笑道:“模样呢,当然得好看些,我家阿姝这般人品,总不能配个相貌丑陋的,如今叔叔是皇帝,阿姝是皇帝的侄女儿,肯定也得找个身份相当的!依皇后看,如今可有什么诸侯王的嫡长子正在适婚之龄的?若是诸侯王不成,列侯也是可以考虑的!”
“可以考虑何事?”
说话间,一个声音在外头响起,没等娄氏和于氏反应过来,一个红裳少女已经走了进来,殊秀婉丽,笑语盈盈,可不正是刘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