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初宁起了个大早, 穿戴好就往父亲的屋子去。
青柳胡同这个宅子是两进的, 宋霖住到面南的正屋, 初宁住在东厢,离得十分近。
她高兴地进了堂屋后发现父亲赫然坐在正中, 宋霖见她起来得早, 奇怪道:“是睡不习惯?”
小姑娘已经笑吟吟跑到跟前,朝他福一礼:“是来给爹爹请安的!还想着早起些,能帮着您洗漱,结果您起得比我还早。”
宋霖望着她发髻间插着的海棠花, 感慨女儿果然人比花娇,这一笑比明媚的阳光还叫他心里温暖。
“爹爹岁数大了,觉短。你以后不要起那么早,长个子的时候,不然要长不高的。”
“您这是什么话。”初宁嗔怪道,提起长个的事,又笑得开心,“我长不少的, 去年春天的裙子都短一大载,吓得公主殿下叫针线房的人一天就给我赶了两套出来。”
宋霖神色就微微一顿。
自打他回来,女儿嘴里不是徐砚就是安成, 简直让他心里发堵。
自家宝贝真的被人分了。
宋霖沉默了片刻,初宁没察觉自家爹爹已经掉进醋坛子,突然一拍掌, 想起件重要的事来:“我还给爹爹做了袜子的!我这就去拿。”
说罢哒哒哒就跑起了,裙摆翩然。
初宁很快返回,手里捧着两双袜子,献宝一样递到宋霖跟前:“您可不要嫌弃,我想给您做衣裳的,可是衣裳并不好做,缝坏了不少布。等我手艺好了,再给你缝衣裳!”
宋霖接过那双针脚还有些歪的白绫袜,可以看得出来,确实手艺不好。但他却如获珠宝,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
多少年了,自打妻子去世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做过衣裳鞋袜。这样想着,眼眶竟是在发酸,好大会才哑着嗓子说:“我们卿卿长大了,爹爹很喜欢,但还是不要天天对着针线,伤眼。”
父亲不管做什么都是为自己考虑,初宁眼眸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眸光再清澈不过。
“只要爹爹喜欢,女儿回头再给您做几双。”还有徐三叔也得做几双!
宋霖点点头,让小丫鬟先收进屋里去。
父女俩坐下用早饭,宋霖心里还记挂着昨晚探子说的事,几回欲言又止。
初宁发现了,给他布菜添粥,疑惑地看了他好几回。
到底是宋霖没忍住,在用过饭后,神色严肃地和她说:“你在杭州有没有听过关于徐砚的一些传言。”
传言?
初宁捧着茶歪了歪头:“是指哪些,爹爹不要放在心上。徐三叔在工部做了不少事,触犯一些人的利益,都不要脸地编排他呢。”
女儿总是无条件为徐砚说话,宋霖气道:“就没见过犯人利益会被安风流史的!不是他自己做过,又哪里来得别人安他头上!”
“什么风流史?”初宁听得一怔。
宋霖冷声说:“什么柳娘子,花娘子的,你一闺阁女子自然不会知道,你还傻呼呼被他骗!”
徐砚长得那个样,就是招蜂引蝶的面相!
初宁嘴巴张得更大了,然后就扑哧笑出声:“您是听说了柳娘子给徐三叔唱曲儿的事情了吗?那天我就在画舫上,我也听见了的。”
女儿也在场?
宋霖脸更冷了:“你在,他还当着你面敢胡来?!!”
不是,这哪里能叫徐三叔胡来,明明是人柳娘子自己要唱的。不过后来他还真是去喝酒又遇上柳娘子。
初宁回想着上次自己问起的时候,徐三叔紧张得一手汗。
她想了想,说道:“徐三叔又不能去堵人的嘴啊,嘴长那柳娘子身上嘛。再有......爹爹,您不是气他嘛,你管他当我面胡来不胡来干嘛?”
小姑娘笑得眼眸弯弯,眸中精光闪闪。
她爹爹那么紧张,究竟是怕她被骗了,还是在意徐三叔的风流史啊。还他胡来呢,这话怎么都像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那种责备。
宋霖被女儿的话问得一噎,沉着脸:“是怕你这傻丫头被卖来还给人赚钱!就现在还在帮他说话!”
初宁见他一副要生气的样子,缩着脖子说:“陈述事实,不叫偏帮。”结果就看到父亲又瞪眼,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要不您再观察观察?”
宋霖气得直想翻白眼。
他观察个屁,他为什么要去观察徐嘉珩!考察女婿吗?!
父亲坐着沉默,初宁心里却是已经乐开花。她觉得,其实爹爹还是认为徐三叔人不错的,不过心里不肯承认罢了。
父亲态度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那这就是好开头。
初宁一直抿着唇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宋霖却是一肚子气出了门,说在他回家前谁来也不许开门见客。
他走后,初宁发现这个院子里多了护卫。眼生,她没见过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让汐楠和绿裳去尝试搭话都被无视了。
初宁知道这些护卫应当是只听令父亲,一来是保护,二来是防徐三叔的吧。
她叹气一声,只能缩回屋子里,裁布继续做袜子。
而出了门的宋霖走路动作一直很奇怪。
一个护卫发现了,关切一句,宋霖只说鞋不太合脚。其实是他宝贝女儿缝的袜子出了点问题,针脚有点疏,一只脚指头卡住了。
宋霖再次感慨,女儿这针线,果然是和她说的一样,太过不精通了。
宋霖是去了内阁,一身便服,出现在众人跟前把不少人唬一跳。
闫阁老正在与众人议徐砚送上来的折子,见他来到,笑呵呵让他坐下:“宋阁老的官服恐怕还得等上两天,但内阁确实也事务繁忙,陛下今儿还问我宋阁老为何没来上朝。”
首辅还是和以前一样,与宋霖十分亲热,这就是风向标。不管谁心里酸,也得憋着。
众人先是笑着给宋霖拱手道喜,然后才再开始议事。
闫阁老说:“徐砚上了折子说想去汝河勘察,众阁老们觉得如何。”
“勘察不是小事,他虽任工部主事,之前却没治过水的,让他去勘察可得有过硬的本事才叫人放心。”
“此言在理,总不能叫没有经验的一个人去。”
“但徐砚所写的治水分流章程安成公主已经试验过,虽然是在小分流里再分一支,但这就是成功,并非完全纸上谈兵,我觉得他去可行。”
“那也是公主殿下派人去分的流,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不就是纸上谈兵。”
“你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有认同的,有反对的,就那么针对起来,吵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宋霖一直没说话,闫阁老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先停一停,看向宋霖。他这才缓缓开口:“我以为,可以把这折子送上去,再写上各们阁老认为有能力的人的名单,一并送上去。由陛下决定便是。”
所有人都静了静。
他们吵得这么厉害,有些是卖重新回朝的宋霖面子,日后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知道宋霖和徐砚是忘年交。反对的那些是为了自己一方得利,不想让徐砚捡走所有功劳。
宋霖这个提议让他们猛然想起,头上还有尊大佛,他们在下面再翻跟斗,也是大佛说了算。
于是众人都闭嘴了,该推荐推荐,拟好票送到明德帝跟前。
明德帝看到徐砚和推荐的工部另一位主事打平,就直接点了两人,显得十分公平。
消息传回内阁后,大家还是知道不公平的,那个主事可是在位上呆了五年了。参于多回治水,就是徐砚的前辈。
但好歹大家面上打个平手,还是和和气气散了。
徐砚当天就得到旨意,明日便出发。
下午的时候宋霖家来,问过家里没有人找上门,心情还算不错,去看女儿在做什么。
结果进门就见到小姑娘正拿着剪刀在怼一匹布,又看了看剪下的样形,似乎是又要做袜子。宋霖就觉得自己已经穿透布料的脚趾头被勒得更难受了,和她闲话两句,赶快回屋去脱鞋换袜子。
等脱了鞋子,连丫鬟都笑了。
宋霖无语低头看着脚。
他以为只勒了一个,结果是五个指头都出来了,只不过勒麻了,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宋霖这头换好鞋,护卫前来禀说是徐砚上门。
这里是徐砚的宅子,他再霸道也不能拒绝人在门外,而且他怕与徐砚面上闹翻传出去,会被有人心查到徐砚要娶女儿的事。到时才闹得更可不收拾。
所以宋霖能忍就忍,让人请他进来。
徐砚前来后十分坦诚,见过礼第一句就是:“明日我就会离京,还请阁老允许我见卿卿一面。”
徐砚面上是浅浅的笑,风度翩翩,可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宋霖一点儿也不想让他见女儿!
然而,初宁早就听到丫鬟说看见徐砚进府,这么一个小院子,那么大个人进来瞎子才看不见。
她就丢下剪刀,跑到堂屋外,正好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
“——徐三叔!您离京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小姑娘慌慌张张跑进屋,来到他跟前,直接就扯着他袖子说话,一副十分依赖的亲密样子。
宋霖见女儿紧张得不行,连避嫌都不顾,还去拉人的袖子。他头皮发麻,一下就把人拽回身边:“要说话就好好坐着说话!”
这个时候他不能赶女儿走,也不能赶徐砚走,不然女儿一扁嘴,他又得心疼得直抽抽。
见到就见到了吧,反正徐砚要离京。
初宁被父亲抓到不矜持,吐了吐舌头,忙去坐好。挑的离徐砚最近的位置,坐下就一直痴痴看着人。
宋霖真是气到没脾气了,索性盯着杯子看,眼不见心不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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