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他与我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柄白玉簪子,像是在证明这三年的时间并非只是梦境。
宣明十六年五月,我与丞相嫡子顾宽完婚,赐恭荣别苑,成了桩美言。
驸马待我极好,可我在他的眼里,看不见丝毫温柔的意味。在他的眼里,我就像是一只昂贵的宠物,或者是一级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天作之合,不过是做做样子。时间久了,他也就显露出了本性。
顾宽简直就是一个魔鬼,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折磨活生生的人。床第之间,他也不再对我温存,甚至会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厉声骂道:“贱蹄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别的男人有苟且,是常容韫对不对,他没有死对不对!”
我看着他狰狞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听见他说容韫哥哥的名字,我的心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他发泄过后,在我的耳边留下一句:“他配当什么大将,他想要的,我一样都不会给他。”然后披上了外袍,转身离开。
我哆哆嗦嗦地从被褥下方摸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柄精巧的白玉簪。我把盒子贴近了胸口,蜷缩着身子开始哭泣。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容韫哥哥了,我亦不想再见他。现在的我,哪里还配再见他呢?
宣明二十一年秋,今年的寒潮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我坐在恭荣别苑的亭子里,披着厚实的狐狸毛斗篷,手里还捂了个暖炉。玉盘懒洋洋地趴在我的脚边,一身白毛有些枯燥打结。
它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年头,它老了,我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万荣了。
“公主,起风了,我们回去吧。”我听见侍女这么对我说。果然起了一阵风,我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我畏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愈发弱不禁风了,就算是简单的着凉,都能让我卧床半月不止。
顾宽总是会给我带来各种补药,可他从不会对我有半点儿好脸色。他看向我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说:“钟离荣,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下颚,力道大得让我疼出了眼泪:“可是他呢?他来看过你么?你在常容韫的眼里,不过是个玩物,腻了,也就可以丢了。”
我直直地盯着他,本想摆点儿公主的威仪出来,可心里的痛楚让我说不上一句话。
宣明二十一年冬,我得了一场大病。
我日日卧床不起,昏昏沉沉,滴水不进。我的梦里全是十几年前那个站在红墙边目送我离开的男子,他身着墨蓝色的长袍,剑眉星目,霞姿月韵。可他离我这般的远,我没办法向他靠近,我只能与他渐行渐远。
又过了半月,大梁的京城又开始飘起了雪花。那一日我的精神头特别好,难得得下了床。
我坐在铜镜前,却不敢看自己的脸。身后的侍女小心地为我梳理着头发,正想给我戴上哥哥赏赐的鎏金玛瑙步摇,我就挥了挥手。
“戴着个吧。”我递给她一柄玉簪,“先前从未戴过,只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公主切不可这么说!”侍女惊叫出声,“公主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恭荣别院的景致很好,盖上了一层银白,倒是又添了几分姿色。我正被侍女搀扶着在庭院里走动,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荣……”
我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我知道那是谁,我也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可是今晨起来的时候,我照了镜子,镜中的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又丑又可怜。我不愿他瞧见我现在的样子,只堪堪说道:“你走吧,我已为人妇,实在不方便见你。”
翻飞的大雪落满了我的发顶和衣领,我呼出的白气飘渺又虚弱,我的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四肢的力气一下子像是被抽走了。
他一下子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大步把我抱回了房间放在床上。一离开他的胸膛我就开始打颤,这被褥,着实是太冷了。
那一晚,哥哥、母后还有一大群太医全都守在我的床前。顾宽隐瞒我的病情,以驸马之名笼络朝内人心,与丞相一同结党营私,被一锅端起,抄了满门。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手脚发凉,视线也是模糊的。恍恍惚惚中,我只觉得有人正握着我的手,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指尖,一路涌动到了我的心里。
是哥哥吗?我动了动手指,手背上滴落了两滴灼热的泪。
疲惫感如夏日的雨,呈倾盆之势朝我而来,我知道,我的生命大概是走到了尽头。
我拼命睁开了眼,却还是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庞。我轻轻地说一句:“皇兄,若有来生,我再不想投生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