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感觉自己刚刚已然死过一次。
他浑身脱力地注视着温叔牙。
此时的温叔牙,根本不是他印象里那个猥琐下作的爷爷。
他能感受到李墨白的一剑有何等弑杀之势,那把剑的锋尖在须臾前还悬停在自己的眉心。
藏境的实质化真气从寒铁剑锋中渗出,无形的焰气吐露丝缕分明的信子,好似搔首弄姿的青蛇在撩拨负情薄幸的浪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修行者的杀剑,他从未想过一念之间会涌出成吨的汗水,亦从未感受过如此濒临死亡的窒息咽喉。
藏者出锋,锋者匿刃。
心脏在瞬间暴涨又骤烈收缩,见到剑的那一刻陷入短暂的停滞。仿若一只手掌直接将心脏攥紧,指甲指节嵌入隔膜内猛烈一拽!
眼前一片漆黑,耳道轰鸣炸响。
唯一还能感受到的便是额头如瀑的冷汗,剑锋的真气将瀑布从中间撕开,汗水逆反常态地朝着两侧鬓角汹涌奔流。
这是安化侍梳过最离谱的一次中分。
因此,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替他挡下来的竟是一位初入初境的老叟,竟是一捆令他深恶痛绝的丑陋皮鞭,这简直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他望着面前的老人,此刻的温叔牙还是骨瘦如柴,但单薄如纸的脊背是那样高大伟岸。他握着鬼彻的气势沉凝如玉,隐隐间透发出几许仙风道骨之感。
特别是听到李墨白说出祭师二字,安化侍的眉眼更加增添了几许敬畏之情。
“爷爷,难道说你是潜藏于世俗的大修行者,以往种种皆是在考验我?”
“不是。”
“那师父说这世上藏着好多龙,卧着好多虎,你究竟是藏龙还是卧虎?”
“我是龟孙一个。”
“爷爷,师父说过魔宗祭师同阶无敌,你如此神勇可是想好了破敌之策?”
“得想想怎么跑才是正事儿。”
安化侍闻言反倒是稍稍安心,毕竟他印象里的温叔牙就该是这副无赖模样。他警惕地盯紧李墨白不再开口,毕竟既然温叔牙还是温叔牙,那他就不该有主动发问的福分。
李墨白此刻并未理会二人,而是仰起脸注视着浓郁的黑夜苍穹。
时已近寅,街巷里的打更人都已打道回府。
苍雪在黑夜中下得冷静专注,但李墨白此刻根本不关注这些。
他所注视的,是夹杂在雪中的白色粉末。
原本棱角分明的雪变得不太纯粹,没有丝毫圣洁气象,反而蕴透着无孔不入的丧!
那些白色粉末仿若细腻的碘盐,潜伏寄生在雪里,又无知无觉间落满整间庭院。
李墨白身形倏忽间退至回廊内,浑身真气鼓荡不沾染一片雪花。
他的眼神微带几分郑重,望着影壁外墙的方向,看到了一条浓如白练的虹。
白虹散于雪中。
白雪散于庭院。
安化侍望着这副莫名的场景,脑子里想到的竟是悬梁自尽的白绫。
而此时停在老宅院外的马车,辎重车辙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归宗窑已然空了小半!
“果然是初探门径的祭师,若我所料不错,这些应当都是叶家枝蔓下的骨灰吧?”
李墨白于回廊里更显阴翳。
他的黑衣一半融在不见月华的阴影里,仅剩一双长腿和一对冷若幽泉的眸子肉眼可辨,倒是像极了古宅含冤的陈年老鬼,和漫天的骨灰雪花分外映衬。
“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会是在南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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