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回 盼邀蓝桥

    “因为俺见到小玉时，起了邪念。”听来如此直白且罪过的话，自小孩口中说出，尾生难以置信。

    小孩神色无改，直言不讳：“当时，俺觉得那么美的姑娘，不应该冒险再去见你，两国交战非一朝一夕的事，她又怎能倾心于敌国男子，更不应该再有往来，于是俺便暗自烧毁了你的信简，也没告诉她你会在桥下等待。”

    尾生听言讲不出话来，半晌只憋出了一个字号：“岩生，你……”

    岩生自然没料到后半夜的暴雨会引发洪水，更没料到尾生会守约抱柱，至死不休。

    待洪水退去，岩生才寻至桥下梁柱，看到他的尸身，因怕事情败露，便上报将军，只当细作，草草丢弃在战坑中。

    而后，又将尾生收买自己的银两，悉数交与小玉爹，乱世儿女哪有那么多的情投意合，虽说小玉不允，可她爹见了银子，又念岩生大小算个军官，自是欣喜无比，一口应了亲事。

    成亲当日，贪财的爹爹将小玉五花大绑送到了岩生家，由于心怀愧疚，岩生多灌了几碗喜酒，而后却磨磨蹭蹭不敢入婚房。

    同僚们实在看不下去，便将三分酒劲七分清醒的新郎锁入了婚房。

    ******

    翌日醒来，看到满屋的狼藉，还有手持剪刀的小玉，残衣败容蜷缩在墙角，才知自己醉后乱性以她家中年幼弟妹的性命相要挟，强迫了对方。

    小玉万念俱灰打算以死赎贞，岩生与她几番僵持差点同归于尽，只得道破真相，说出实情。

    岩生答应小玉，只要同他好好过日子，便告知尾生的抛骨之地，同意让小玉以妻礼为之筑坟。

    小玉不忍尾生成为孤魂野鬼，终于肯放弃手中剪刀，安静下来。

    岩生以国境严防为由，一拖再拖失信于对方，又终日防备着小玉逃跑，软硬兼施的方法一一用尽，也没能动摇她的决心。

    后来小玉告诉他，毕竟俩人已是夫妻，又怀上了岩生的孩子，日子终究还得过下去，但她只有亲眼看到尾生的尸骨，且为其筑坟超度，方能安心度日，只求夫君网开一面，了却自己前半生的一腔余情。

    岩生见她字里行间句句在理，近日来也没再哭闹逃跑，于是软了心肠，同意带小玉见尾生的尸骸最后一面。

    然而那一日深夜，当岩生看到小小的身姿，硬着腰杆，挺着肚子，忘我的在腐骨满地的战坑中吃力翻找时……久经沙场的男人动容了！

    他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只能暗自发毒誓，此后一定好好善待她和孩子。

    一夜的折腾使二人满身狼狈，却依旧没能从尸山白骨间认出尾生遗骸，此时已然天光泛白，远处的军营响起了晨号，两国的哨塔上也更换了巡防。

    新一批的巡防队马上就会向这边走来，岩生催促小玉快些回城，见她面僵如冰一动不动，只得扯上对方手腕偷偷折返。

    万万没想到，待经蓝桥之际，小玉突然用力挣脱岩生束缚，一声凄厉地嘶吼：“孩儿，为娘对不住你了！”

    她奋不顾身冲上了桥，要知道，那是两国休战的临界，无论谁踏上那座桥，都会被对面的哨塔利箭射成肉靶。

    小玉胸前背后满身箭羽，她却转身痴痴甜笑，那是岩生从未见过的笑容，明明应该很悲伤，但却笑得那般知足，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能见到相约的良人了吗？

    是悲壮还是残忍？是忠贞还是无情？

    岩生形容不出来，只眼睁睁看着爱慕的女子跌落河中，他与对方垂而无力的手腕失之交臂。

    那一幕，深深印刻在岩生涣散的瞳孔里，泪光中的人影被又一波箭羽覆盖，他来不及思，更来不及叫，但脚步却始终未曾停顿片刻……

    历经千年，又逢百世，面对小孩模样的鬼魂袒露尘封往事，作为游魂的自己，尾生不知如何发泄崩溃的情绪，只能歇斯底里的一遍遍干呕。

    面对尾生布满红丝的仇视，曾经斩敌过百的岩生，无地自容，他没有勇气为自己辩解。

    即便小玉被射穿的那一刻，他也紧随其后，冲上了桥头……

    岩生因生前欠下百条命债，还强行毁了良家忠贞，被十殿阎罗重重判罚，辛辛苦苦做了五百世的猪狗。

    但他知道，始终欠书生一个说法，也欠世道一段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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