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紫小叹口气,不舍地频频回望山头那边,几番鼓气之后,也是窜回了自己的马车。
“师父,可是起程了?”叶绿叶跃上马车,执起缰绳问一句。
朔风拂雪,车内之人低应了一声。木轮轻转,缓缓行起。往东南方回。
……
夏武帝元年时。
七皇子叶征由清云鉴传人改诏为储,登基为帝,天下哗然。
关中距洛阳不远,改诏换帝之余波尚存,家家皆能闻见私议窃语,那年街上行过一辆锦帘重重的马车,车上一路散出浓稠的药味,闻者便立时止了对天下大事的议语,改为说道:“这乐正家公子又寻医治病回了,听闻此次拜访的是岭南一带的名医,也不知能拖得几时……”
长年求医治病,来者均束手无策。
那时清云宗主仍耽于宫廷政事,江湖中人无缘能见,乐正清音只得带着独子出访各地名医,却只在长路奔波中更加剧了乐正无殇的病情。
一病伤身,久病伤人。那时的乐正无殇年方十七,出身于世家大族,本该是纵意四方的朗朗少年,却因病而郁每日喘息偷生。
他自小善解人意,懂理明事,于父母面前往往强作温颜,不露半分倦疲厌色,然而如此活过一十七载,缠绵病榻,不知下日,此间苦痛挣扎,又岂是常人所能忍?他既在人前强作无畏,那么人后之痛更将深不可解。
是值为夏,斜阳晚照,轻卷残云。
那一路的回途乐正无殇整整昏迷过一十八次,最长的一次,半月方醒,醒来只觉得天地昏然,寥无所感,便如他挣扎走过的十余载。
此生活成这样,忧忧患患,生生死死,伤伤病病,又何止是一个难熬?
那日他借口闷热,下车舒气,渐行渐远。
独自一人在深林山野间徒步慢行,一慢走一面咳血一面笑,最终立在一处无人的溪涧前呆呆地看着,仿若已死。
他不知此生何谓,亦不知自己还撑得几时。静静地看了溪涧半晌,不由得苦笑出声……此生究竟还能有何念想?
轻微的破水声自脚边传来,乐正无声回神来的那瞬,便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拖着一条大蟒的尸体从溪涧中爬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申屠流阐。
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皮肤黝黑,大眼如铃,全身上下伤痕遍布残衣如缕的小女孩,她也正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枯瘦见骨的小女孩将手中的蟒蛇扔到岸边乱石上,踮起脚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看见她身上伤口仍旧血流如注,出水不过片刻已将一身小小的残衣染彻,她却好似不觉,见他没有反应,又扶着他的胳膊艰难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脸。
五个染血的小指印往脸上一印,乐正无殇被那股血腥味冲得眉间不自觉地拧起。
而她望着他,这才放下手,好似证明了这是个活物,退远了一步,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申屠流阐与狼为伴经年,活于深林山野间,遇到的第一个,觉不出危险的活物。
她安静地出奇,又不肯离去,就那样久久而怔愣地看他。
可乐正无殇又如何能平静?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孩子,一身残衣满身伤痕,他被她看了许久之后,终难忍恻隐之心,于她面前蹲下,撕了身上长衣慢慢为她包扎伤口。
之后他起身而返,心下却已出奇的平静。
有时于病痛中,会时常想起那双大而幽亮的双眼,于流血伤痕中不觉痛楚,只专注于眼中所看、的那一份纯粹和无念。
如此回想挣扎,也过了三年,他淡然习琴奏乐,即使是生死相继的日子,也好似不像以往那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