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阿香的,就是提着灯笼站在这忽然出现的宅子门口迎接来车的人。灯光之下,能看出身材颀长纤细,发髻高耸,是个女子。奇怪的是,她的脸隐在灯笼之后,灯光能照亮一条长路,却照不清她的面容。倒是她身上的衣裳,隐隐泛着紫色的微光,齐峻眯着眼睛看了看,居然浑然一体,分不清上衣下裳,似乎连条缝儿都没有。
阿香听了来人的话,便将灯笼往后指了指:“推到后院去吧。”她抬头往车子里看了看,“怎么没有霹雳?敕令要收多少麦子?”
“敕令用一百五十霹雳。”刚才说话的人又瓮声瓮气地回答,“雷部库中没有,让你去西山洞窟里取呢。”
阿香转过身,用灯光替雷车照着路,一面回答道:“知道了。今夜晚了,明日一早去取罢,西山洞窟近,耽搁不了收麦。”
十八辆雷车逐一推进了院子里,那宅子看起来并不大,可是十八辆车推进去却极其顺利,仿佛里头有个极大的院子。待最后一辆雷车推进门,阿香也跟着走了进去,灯光忽地熄灭,顿时一片黑暗。待齐峻的眼睛适应了这突然的黑暗之后,便见眼前又是一片稀疏的树林,那宅子仿佛飘散在虚空之中,无影无踪,只有一片长满长草的荒地罢了。
“这是什么鬼怪?”齐峻的手刚才就一直紧握着腰间的湛卢宝剑,“他们所说的收麦又是什么?该不会是去偷百姓的麦子吧?”
知白犹豫了一下,抓了抓头发没有立刻说话。齐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知?”
“天机……不可泄漏……”知白终于憋出了一句,随即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这些麦子。”
“果然是来偷麦的?”齐峻一把抓住他的手,“究竟是什么鬼怪?”他细细回想方才阿香与推雷车的人的对话,“用霹雳,又说雷部库中没有,难道,难道这些是雷神不成?如此说来,明日将有大雷雨?”
麦收时分,常有雷雨,故而收麦多说“抢收”,因只要下一场雨,就会令麦子产量大大缩减。何况推雷车人说用一百五十霹雳,只怕山东方圆千里的麦子都要毁在这场大雷雨中了。齐峻越想越是焦灼,猛然回身:“立刻连夜将人都唤起来,抢收麦子!再着人去诸乡诸县通知,连衙门差役也都用上,全部抢收!”
知白反手拉住了他的手:“不成!这是泄漏天机!要受天谴的!”
齐峻沉声道:“我不能眼看着百姓一年心血就毁在这雷雨里!天谴?难道天道就是要从百姓口中夺食?这一场雷雨,你可知道会有多少百姓要因此卖儿鬻女?若真有天谴,朕是一国之君,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就替他们接着!”
知白眼看他拔脚就往外走,赶紧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腰,死死拖着他:“不成啊!你身上已经没了龙气,哪里挡得住天谴!”
齐峻脚下不停,拖着知白就往外走:“宁遭天谴,朕也不能看着这天灾不管!”
知白死搂着他的腰不放,两脚都拖在地上,被他拽着在地上拖出两条小浅沟来:“你再想想,再想想别的办法!再说,就是现在叫人去诸乡告知,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是外县呢。就算是泄漏了天机,也救不下多少麦子,太不划算啊!”
齐峻对于划不划算并不在意,可是知白说通知诸乡县已来不及,这却是事实,纵然现在将人快马派出去传信,到明日正午又能抢下多少麦子?他不由得站住了脚,沉下心来仔细思索:“若不然——毁了他的雷车?”
知白转头看向已经完全消失的宅院,慢慢摇了摇头:“没有天灯照着,我们进不去。”
“那么……”齐峻忽然灵光一闪,“霹雳!刚才那人说过,雷车里没有霹雳,要到西山洞窟去取,还说西山离此不远——那霹雳是什么?我们若是能将霹雳毁了,他们是不是就不能毁掉麦地了?”
知白迟疑地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西山洞窟究竟在哪里?”
“回去!”齐峻断然道,“找今日迎驾那小吏,他对农事如此熟悉,又在本地呆了这么久,想必知道一些。”
两人说着话出了树林,便听见外头一片乱糟糟,十几个跟着出来的侍卫突然不见了皇上跟国师,既不敢不找,又不敢太大声叫别人都知道,只急得头上的冷汗跟水似的往下流,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见林子边上忽然多了两个人,正是皇上跟国师。这林子稀疏得很,刚才十几个人将这林子都快翻了过来,连只耗子都藏不住,更别说两个大活人了。可就是这么邪,刚刚还什么都没有,这一转身,人就出来了。
这些侍卫都是齐峻的心腹,都知道国师是个有真神通的,只要有国师在,时常就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心里不由得都偷偷猜测刚才皇上跟国师是不是又遇仙去了。齐峻可没这心思给他们解惑,开口便道:“速回驻地,去将今日迎驾的小吏传来!”
小吏半夜被人从床上提了起来,战战兢兢狂奔而来,却听皇上问起西山,不由得莫名其妙。但皇上问话岂能不答?幸而他在此地十余年,各处地方都耳熟能详,在心里回想片刻,便道:“回皇上话,此地确有一西山,距此不过二十余里,乃是一小山,只是——风景不佳。”说实在的这一带就没有风景好的地方啊,不然他也能拍拍皇上的马屁。
齐峻眉心一跳,微怒道:“朕没有问你风景!”
“啊?微臣该死!”小吏吓出一头汗,拼命回想,结巴道,“微臣不曾去过西山,当地百姓也少有人去——”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道,“听说那山上蛇虫极多,皆可入药,但只有每年腊月天寒地冻之时,才有人上山捕捉蛇虫为药。当地有个奇怪的风俗,这些采药人上山这时,必带当地河滩上一种特产白石上山,或带八枚,或带十枚,投于山上一处洞窟之中,谓之送雷,其后方可捕捉蛇虫,必有所获。”
齐峻一听送雷二字,顿时精神一振:“何谓送雷?”
小吏当初也只是当个异闻听听,哪里会打听得那样仔细,此时却暗恨自己不曾刨根问底,绞尽脑汁地回想道:“听说民俗皆云,那洞窟之中白石乃是供雷神做霹雳之用,谓为霹雳尖。虽说传闻荒诞不经,但亦有奇异之处——河滩上碎石被河水冲刷,本都是鹅卵之形,但投入洞窟之后,便变为尖形,故谓之霹雳尖。只是微臣也只耳闻,不曾亲眼目睹,故而不知真假。但采药之人确实人人皆带石上山,如此百十年相传下来,洞中白石早该投满,但冬日里投入白石,到来年冬日便消耗殆尽,这亦是奇异之处。”
齐峻听到这里,已经不必再听下去,当即推案而起:“去西山!”
深夜之中,一队快马疾驰向西山。小吏跟在最后,一面在狂奔的马背上竭力保持不掉下来,一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听说西山上蛇虫极多,如今端午节间,正是蛇虫猖獗之时,虽然他勉强凑了几两雄黄蛇药之类,可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用,万一皇上被咬伤了,那他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的呀!
二十余里,快马也不过一会儿便到,夜色之中看来,西山果然不过是一座小山,只是山上草木极茂盛,倒不像是北边的山。小吏从马背上要死要活地翻下来,拼命赶到齐峻面前:“皇上,先佩戴了这雄黄,再请侍卫们在前头扫草开路,这里头的蛇虫实在太多了!”
侍卫们也是担着大干系的,当即就有人用刀剑做探路杖,往草里乱打乱敲,其余人在后策马跟上。不过才走了几步,就听一匹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星光下隐约可见前蹄上缠着一条灰黑的东西,显然是条蛇。那蛇迅速松了身子滑落草中,马儿却负痛蹦跳,将背上骑手都甩了下来,连连嘶鸣之后,颓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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