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寅冷静的眉眼,想到西跨院被烧那晚,他和另外两人被段天谌特意指出来,遭了明哲的怀疑,也是冷静如斯,愈觉此人心性坚韧不凡。
“以你的能力,的确有这个能力,做到王爷所吩咐的事情。只是,我很好奇,你得到了什么好处?”连朝廷官职都可以不在乎的人,究竟在乎什么。
苏靳寅双眸微眯,看了看她,半晌后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好处?
看来,这个谌王妃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她知道,段天谌所给的好处便是他自己的命时,她是否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他和苏晗求生至此,又被段天谌和骆宇牵制着,除了想要为父母族人报仇,已经不做其他的想法。
但见他挑眉看她,神色复杂:“此刻,王妃不是该关心柳家公子的动静吗?怎么反倒对苏某好奇起来了?”
顾惜若眸光一紧,不由得逼上前,冷冷道:“我还没收到任何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苏某如何知道的,王妃也不必理会。以谌王手下之人的能力,想必此刻也收到同样的消息了。”苏靳寅哂然一笑,心里却是为她突然的转变而微微诧异。
正这么说着,青冥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看到苏靳寅时微微诧异,而后便也快速的走到顾惜若面前,恭敬道:“王妃,刚刚传来的消息,柳屹瞑开始行动了。”
“哦,”顾惜若看着悠然自得的苏靳寅,淡淡道,“说说看,他都做了什么?”
青冥抬头看了苏靳寅一眼,又见她没有任何的顾忌,便也直接道:“回王妃,柳屹瞑收拾了行囊,似乎要离开岐城。所去往的方向,应该是东梁国边境的鹿城。”
鹿城?
他去鹿城做什么?
顾惜若狐疑的看向青冥,用眼神无声询问着其中的原因。
无奈的是,青冥也皱起了眉头,颇是不解:“启禀王妃,此次柳屹瞑带着的人,应该都是他的心腹,对于他此行的目的,更是守口如瓶。属下一时也查探不出。不过,手下之人传来消息,说是柳屹暝正带着人往岐城外的那片沼泽赶去,属下此刻也正派了人跟着,若是不被发现,或许能够查探到些许消息。”
可他们也都很清楚,这样一来,就已经太迟了。
顾惜若转而看向苏靳寅。
不想,苏靳寅也是摆摆手,很直接的回道:“王妃,你也不用看苏某。青侍卫查不出,苏某更是查不出了。”
这就奇怪了。
当初她看到地形图时,鹿城与岐城隔着一片沼泽相望,在离沼泽不远的地方,内有蛮荒之人居住于丛林深山之中,毒虫野兽,毒雾瘴气,自成一个封闭落后的地区,根本就没有让他前往的价值!
难道有哪个地方是她忽略了的?
她背着手,来回不停的踱步,默了片刻,她忽然问:“可有查到他带了什么东西?这几日是否和其他人接触过?”
青冥连忙摇头,“据说是带了那些密封的水桶,具体用处是什么,属下仍未查出。这几日,他不是出外闲逛,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居所里,直到今日才传出这个消息的。”
顾惜若拧了拧眉,忽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如果连柳屹瞑去哪里都不知道,那事情发展起来,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
思及此,她连忙看向青冥,“吩咐下去,不计任何代价,都要把他给我拦住。我宁愿他死在岐城,也不能脱离此处的掌控。”
有时候,未知的危险会带来毁天灭地的后果。
她没有段天谌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做到什么“顺藤摸瓜”。
在她这里,永远都只有一条——与其让人脱离她所能掌控的范围,还不如直接将人就地解决了。
一着不慎,就会成为纵虎归山。
青冥讶异的看着她,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退下。
就连苏靳寅都诧异的看着她,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如此快速的反应过来,并做出这样果断的决定,这份坚韧的心性和果决的判断力,他自认也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做到。
他哪里知道,顾惜若不过是秉着她向来一根筋的想法而已——打不过,就跑;不知道你去哪里,那就不让你去了,省得还给自己添堵招惹祸端。
……
烈日当空,岐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而在岐城上空,柳屹暝在数十名顶尖高手的护送下,正往岐城南边的方向赶去。
身后跟着青冥一行人,彼此之间隔着不过三步的距离,可每次稍微拉近些距离,便又会被柳屹暝身边的高手阻挡,不仅损失严重,甚至还落下过很长的距离。
青冥看着被黑衣人扛在背上的密封水桶时,心头疑窦顿生,可一旦瞥过被护在众人当中的柳屹暝,心里却是无比焦灼不安。
就看他身边的那些高手,根本就不是柳府所能拥有的暗卫,出手狠辣,武功高强,算起来也只有龙鳞卫才能与之抗衡。
这一次,他失策了。
忽然,他双眸一眯,看着前方的情景时,暗道不好,冲着身边的暗卫厉声吩咐:“都给我上前拦住他们!不计任何代价,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入那片森林。”
他们赶到时,已经被柳屹暝出了城,只能是在对方没停下来前,全力以赴去阻止。此刻一看到前方那郁郁葱葱的森林,他便知道事情不妙。
森林之后,便是一大片的沼泽。
且不说进了沼泽会如何如何,便是眼前这片森林,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进得去的。
他话音落地,跟在身旁的暗卫立即一拥而上,刹那间,人影穿梭厮杀,争相不下,鲜血如雨般从半空中洒落,入目一片猩红。
厮杀越来越烈,不时有尸首急速从空中划下,青冥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带着剩余的人朝着柳屹暝冲过去。
而原本守在柳屹暝周围的高手也上来应战,实力的悬殊,让青冥等人被逼得直直往后退去,待反应过来时,柳屹暝等人已经消失在了森林里。
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气息,地上全是横陈的尸体,鲜血淋漓,断臂残肢,直欲让人作呕。
青冥看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绿色森林,眸光里露出狰狞的狠色。大手一挥,便转身离开。
“留十个人在此处守着,有何异常情况,及时来报。其余人,跟我撤退。”
……
柳屹暝等人进入森林之中后,便将那些沉重的水桶放在了原地,各自从袖中掏出一方绿色的帕子,遮住了口鼻,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去。
沿途树藤缠绕,瘴气氤氲,柳屹暝等人走在其中,脑袋都有些晕晕沉沉的,胸肺间感觉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得难受,呼吸也开始不顺畅起来。
“公子,咱们不能再走进去了。越往里,瘴气就越浓重,如今用来遮掩口鼻的帕子上,能够抵挡的药效已经不多了。您还是另想办法吧。”一行人中,一名黑衣人忽然站了出来,劝诫道。
柳屹暝也跟着停住了脚步,扶了扶额,又揉了揉眉心,感觉到一直盘桓在脑袋里的那股晕眩感,整个身子瞬间变得轻飘飘的。
他冲跟在身后的心腹摆了摆手,语气不悦道:“去,把那些人叫过来。”
那心腹犹疑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恐惧感,瞬间觉得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格外的沉重难当。
他看了看柳屹暝,又看了看站在他们身边的黑衣人,不由得吞咽了下口水,凑到柳屹暝身边,低声道:“公子,以小人的身手和能力,绝对不可能顺利到达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啊!不如,就让那些人过去吧……”
柳屹暝眼刀儿一横,拿下了揉着眉心的手,冷冷的盯着他,就好像是看个死人一样,格外的瘆人难受。
他挑了挑眉,忽而问道:“怎么?你怕死了?”
那人很想说是,可在触及那双阴柔到了极致的眼瞳时,顿觉自己被一条蛇缠上,那蛇信子正嗞嗞的朝着他吐着,胆子一小,却是再也不敢说什么话,可是也没有如柳屹暝所说的,穿过瘴气直接往前走去。
柳屹暝淡淡扫过一圈,却见那些人只是冷着脸站着,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心中暗暗咬牙,连忙将自己的心腹往前推去。
那日,他从谟城离开后,并没有得到那个人的任何承诺和帮助,只身带着自己的心腹和暗卫,就来到了岐城。
虽来到这里,也不过只有数日的时间,可顾惜若那个狡诈的女人,竟然私下里玩阴的,让他每隔几个时辰就失去一名心腹,而且做得还悄无声息的。
若不是此次情况特殊,他也不至于做出这个危险的选择,正愁着没人可用时,眼前这些顶尖高手就从天而降。
也就是从那开始,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在暗处安排了人,只是吩咐了他们,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必出手相助。
他心中虽恨极,却无计可施,只得接受。
不多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柳屹暝猛地回头看去,却见他的那名心腹早已是浑身血肉模糊,正被一个满是缠着蛇的人扛着,蛇信子在他的脖颈上、脸上和胸前四处滑动,格外的毛骨悚然。
柳屹暝连连后退,似乎忘记了这个人因何变成这样,忘记了立即让人把他放下来。
就连那些木头似的黑衣人也跟着挪动了脚步,仿佛对这样的情景很是抵触。
“这位便是柳公子吧?”一道粗嘎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柳屹暝紧紧抿着唇,阴柔的眼神在那些穿着奇怪的人里来来去去,尤其是在看到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时,眸光微微眯起。
虎皮做的衣衫,简单裹在身上,手臂上缠着一条通体红色的蛇,此刻正盘踞在他的肩头上,蛇信子朝他吐着,隐约能够闻到其中的腥臭味。大腿往下皆是裸露着的,长而卷的腿毛缠绕在那两条腿上,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呕吐。
柳屹暝忽然有些后悔了,直恨不得转身就退出去。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给他退后的机会,许是察觉到了他眼里的怯意,位于最前方的那个人振臂一挥,丛林里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仿佛各种小动物破洞而出,齐齐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聚集过来。
而柳屹暝等人也没有猜错,随着耳边窸窣声越来越清晰,一种种奇形怪状的毒物已经围到了他们身边,毒蛇、蝎子、蜈蚣等等,自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们紧紧的困在了里面。
柳屹暝袖中的手顿时紧握成拳,努力压制着不断涌上心头的恶心和恐惧感,冷声问道:“埃图挞首领,这就是你们的迎客方式?”
“自然不是。”那为首一人,也即埃图挞,用那双满带邪气的眼睛瞥了眼柳屹暝,而后眼神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上顿了顿,忽然挤出一丝难看无比的笑,态度比之方才却好了许多,“柳公子千辛万苦到了这里,不妨先到里面歇息一下?此处简陋,实在是对不住啊!”
话落,他便挥了挥手,柳屹暝眼尖的注意到几抹粉末自他衣袖中挥出,飘散在空气中后,围在他们身边的各种毒物潮水般的尽数退了下去。
柳屹暝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忽然觉得那个人的本事果真是可怕。
方才埃图挞微微停留在黑衣人身上的目光,他也眼尖的捕捉到了。
那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埃图挞见过这些人,或者是见过与之相似的人,并对这些人背后的主子有着一定的忌惮,这才会突然转变了态度。
一想到在那个人的眼里,自己这个千思万虑下做出的决定,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心头蓦地涌上一层无力感。
再回答起埃图挞的话时,他也变得沉静冷漠了不少,“埃图挞首领,您太客气了。今日,事情紧急,歇息就不必了,还请首领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当然,我也给您带来了大量的淡水,聊表谢意。待事成之后,岐城里独属于你们的东西,比这淡水只多不少。”
埃图挞浑浊的双眼里顿时大放光彩,连忙给身旁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随之那些人便走向柳屹暝等人来时的路,不一会儿就扛回了一个个沉重而密封的水桶。
“哈哈……”埃图挞见状,立即开心的叫了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红蛇不停的扭动着身子,看得柳屹暝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那些人将水桶尽数搬到埃图挞面前,一个个脸上皆是不可抑制的喜气,尤其是埃图挞,直接就忘形的跳到了那些水桶上,打了好几个滚后,才停止了下来。
他摸了摸已经缠绕到脖子上的红蛇,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冲着柳屹暝走去。
柳屹暝心里对那条红蛇怀有恐惧,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惧意表现出来,便也装作毫不在意的微微退后,不管如何,始终都与埃图挞保持着一步以上的距离。
埃图挞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思,倒也识趣的没有再上前,站在原地抚摸着红蛇滑溜溜的身体,粗嘎的嗓子扯出话来,“柳公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你放心,就为着这些个水桶,我也会为你办好这件事情的。”
柳屹暝连忙收摄心神,淡淡道:“好。既如此,就有劳你了。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准备吧。”
顾惜若可是时刻都盯着他的动静的,此刻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胡乱猜想起他此举的目的了。
不过不要紧,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躲在段天谌怀里撒撒娇,倒还是可以,要想对付他,还真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就要给她一个最沉痛的教训。
……
是夜,月朗星稀,天幕辽远。
顾惜若正坐在桌案前,捧着南部边境的地形图,看得频频皱眉。
玉子倾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若若,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又不说话,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营地那里,还有很多公事需要处理,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转过身,拂袖就要离开。
“等等。”顾惜若的视线终于从地形图上转开,拦在了他的面前,神色凝重道,“表哥,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我的人一直监视着柳屹暝,得知他想要逃出城,所去往的方向,却是岐城外那片沼泽所在的方向。”
玉子倾霎时脸色大变,愣了愣后,猛地扣住她的肩膀,急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我不知道?还有,他往沼泽所在的方向赶去,意欲何为?”
顾惜若摇了摇头,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现在她恨死了这个“不知道”,以至于如今做起事情来,都变得格外被动无助。
“王妃,或许苏某知道,柳屹暝的目的是什么了。”一直捧着地形图查看的苏靳寅忽然抬眸看向他们二人,拿着那幅地形图的手正在剧烈的发着抖。
顾惜若拧眉看着他,神色冷冰如霜,嘴唇紧抿,唇色如脸色一般苍白,尤其是抓着地形图的手正在不停的颤抖着,手背青筋突出,直让人不寒而栗。
她心神巨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靳寅,无比艰难的开口,“苏靳寅,你说说,柳屹暝的目的是什么。”
玉子倾蓦然不安起来,尤其是在看到他如此明显的异常时,忽然觉得心跳加快,扑通扑通的跳在胸膛里,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说不出的紧张和瘆人。
苏靳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的震动,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那个可能的结果,他的颤抖又严重了些许,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王妃……”
“王妃,属下有急事禀报。”门外青冥的声音响了起来,将苏靳寅颤抖支吾的声音尽数压了下去,他忽然就那么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微风吹过,他都能瞬间倒下去。
顾惜若猛地回头,看到青冥的身子出现在门口,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唇角绽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却在见到青冥死寂的脸色时,笑意一僵,整个人就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明亮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他,神色紧张。
青冥单膝跪地,“王妃,属下办事不利,没能拦住柳屹暝,反倒是被他逃进了那片森林里。如今,属下已经留下了十个人,命他们守在外面,一旦有何动静,定会及时来报的。”
顾惜若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尚且带着一丝希冀道:“可有查出来,他逃进森林里,是为着什么?”
青冥摇了摇头,随之羞愧的垂下。
“王妃,我想我知道柳屹暝的目的。”苏靳寅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的力气,比之方才,脸色也变得好了些许,只是那捏着地形图的手依旧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我们只知道,岐城和鹿城之间隔着一片沼泽地带,其实柳屹暝逃进森林里,并不是为着这沼泽,而是为着住在森林里的蛮荒之人。”
蛮荒之人?
其他三人的脸上顿时血色褪尽,听他这么一说,隐约也想到了什么,可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去细究其中的因果。
可苏靳寅却暗暗咬唇,也不给他们缓和的机会,直接这么说了出来,“那片森林里,的确住着很多蛮荒之人,靠森林里的动物和盐沼泽里的盐巴过日子,常年缺少水。几年前,那些人曾经踏出森林,侵犯过岐城。当时整个岐城几乎都是四处爬窜的毒虫蛇蚁,死伤的百姓不计其数。明哲带着岐城城驻军抵抗,才把那些蛮荒之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之后再不敢踏入森林一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岐城里生活的人,对那片森林都拥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
顾惜若闻言,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起来。
想到爬满岐城各个角落的毒虫蛇蚁,她整个身子立即紧紧绷直,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渗出一道道殷虹的血痕,隐约有痛楚传至四肢百骸,却发现,就连疼痛都驱逐不了自内而外的颤抖和恐惧。
玉子倾猛地睁大了双眼,似乎在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想象下去,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急急往后退去时,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衣摆,整个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青冥隶属于谌王府的暗卫,多少都清楚一些情报,对此除了最初的震惊和恶心之外,便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但见他骤然上前扯住苏靳寅的胳膊,冷冷问道:“苏大人,你可没说清楚,明哲带着岐城城驻军抵抗蛮荒之人,那么那些毒虫蛇蚁又该如何处置?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苏靳寅被他这么大力一扯,晕沉悬浮的神志瞬间被惊醒,顺着青冥的指引想下去,近乎呢喃道:“那些毒虫蛇蚁是由人控制的。那个人叫做埃图挞,身上盘着一条通体红色的蛇,他似乎有一种药粉,可以驱动那些毒物。”
听他这么一说,顾惜若也慢慢反应了过来,缓缓的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之间,有些闷声闷气道:“苏靳寅,那你的意思是,此次柳屹暝这么做,是想要借那些蛮荒之人的手,除掉我们几个了?”
如果真是这样,柳屹暝也绝对是个疯子!
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不想,玉子倾却也紧紧的捂住头,神色极为痛苦道:“不,柳屹暝摆出了那么大的手笔,肯定不会只针对几个人。他这次的目的,可是被我握在手里的兵权。若是他拿不到这个兵权,会不会也想借此机会抢夺过来,又或者,尽数毁掉?”
随着彼此的分析缓缓吐出,四个人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样,不是跌坐在地上,就是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站着,没有一个人能从中正常而快速的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满身血腥的跑进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腐烂,就连走路都在滴着血,一串串的脚印和血渍一直绵延至门里。
顾惜若上前一看,被腐烂不成形的脸惊到,双手猛地捂住嘴巴,不自觉的往后退去,不经意间撞到直立的苏靳寅,整个人顿时跳了起来,近乎神经兮兮。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们守在森林入口处吗?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青冥算是四个人中最冷静的,此刻见到那人如此悲惨的模样,顿时冷声呵斥道。
那人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努力说出清晰的话,可他的面部已经全部溃烂不堪,没说一个字,都是扯到腐烂之处,留下血腥的血水,或红,或黑,直让人不忍直视。
“王……王妃……青侍……侍卫……属……属下一直都……都守在……在森林入口处……就……就在不……不久前……忽……忽然从里面走出好……好多身形裸露的人……身上大都……都盘着绕着……着各种各样的毒物……看到属下等人守……守在南城门入口处……直接让……让那些毒物来……咬我们……其他人拼……拼死相护……才能让属下……下尽力逃出……王……妃……青……侍卫……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其……其中有个人……能够驱使那些毒……毒物……属下看来……他似乎要……要……”
要如何,他还来不及说完,整个人就已经倒在地上的血泊当中,红黑混合的血液将他的头发、残留的衣物和血肉模糊的肌肤尽数浸染,说不出的狰狞而怖人。
短短几句话,他却说了很久,直到说完,唯一能够保持着正常的,也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青冥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覆上他的双眼。
粗砺的手划过,死里奔袭的他,终于得以瞑目。
许是如此冷残的画面刺激到了在场每个人的神经,原先的恐惧和恍惚尽数退去,身体似乎也有了力气。
待稳稳当当的站起身来时,闻着满屋子里浓重的几乎能够让人窒息的血腥气,每个人的脸色都惨白如纸,可双手也都紧紧握了起来,努力克制自内心深处产生的恐惧和无力。
“王妃,咱们该怎么办?”青冥抬头看向顾惜若,眼眸里划过一抹强烈的恨意和痛色,问一句话,似乎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顾惜若努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想要通过这样的刺痛来刺激有些麻木的神经。
须臾,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号弹,一缕若有似无的红色烟雾散入天空中,片刻后,龙鳞卫从天而降。
她大步走上前,对着龙鳞卫吩咐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可都会医术?能否抵挡得住蜈蚣蝎子毒蛇等等的袭击?”
为首的龙鳞卫连忙回道:“回王妃,守在您身边的,一共有二十个人。大部分都不会医术,但是以我们的身手,要带您避开那些所谓的毒物并不是问题。”
顾惜若暗自摇头,二十个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若是能够止住那些毒物的侵入,解决掉控制毒虫蛇蚁的首领之人,却也绰绰有余。
“你们现在给我听着,事情紧急,全部按照我说的去做。”她绷着一张脸,冷冷道,“四个人带着玉公子去城门,守住城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另外四个人带着苏大人去东门西门北门,务必要仔细的盯叮嘱着守卫,不得有任何松懈。青冥,你跟我还有剩下的龙鳞卫去找那个控毒物的首领埃图挞,务必要把他解决掉,最好……最好……”
她说得很快,以至于到了最后,竟连最后的“最好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靳寅一听她要去找埃图挞,连忙惊呼阻止:“王妃不可。埃图挞阴险狡诈,尤其他还是控毒物的人,您不能以身犯险啊!”
玉子倾也忍不住开口劝道:“若若,我不允许。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要怎么向……”
“够了!”
顾惜若一声大喝,将所有想要劝阻的人惊得住了口。
或震惊或担忧的视线齐齐看向她,不明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势。
顾惜若却没功夫跟他们废话,抽出腰间的软剑就直直甩在了地上,剑身反射出一道凛厉而光洁的寒光,映入每个人的眼中,竟无端的让人心里有股寒意。
她指着面前的龙鳞卫冷声道:“都按照我说的去做。谁敢不听,把脖子伸到我的剑下来,我替你们解决!”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脊梁挺直如松,神色冷峻肃穆,周身竟像是萦绕着淡淡光环,让人无端的想要去臣服仰望,不容拒绝的声音传入耳中,竟无一人敢去反驳质疑,唯有乖乖服从。
玉子倾和苏靳寅不由得低垂下头,似乎不敢去直视这样的顾惜若,强势而隐含着不容置疑的霸道,齐齐让他们内心一颤,想也不想就听从了她的话,迈出去,任由龙鳞卫把他们扛到肩上,往各处城门而去。
顾惜若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去,心思几次沉浮间,眸光没了以往的明亮,却多了几分深沉如海,幽邃苍茫,仿佛世间所有的善恶黑白,在其中都被尽数囊括,都能找到属于它自己的归属。
“青冥,咱们也走吧。我倒要去看看,柳屹暝寻来的帮手,到底有多厉害。”说着,她便要大步走出去。
不想,半空中却见一名龙鳞卫快速的飘身落下,神色焦灼的盯着顾惜若单膝跪地,“王妃,东门守不住了。苏大人让您做好准备,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顾惜若身形剧烈的晃了晃,青冥见状,连忙走到她身后,径自抵住她的后背,待她稳住身形后,才退离开来。
“怎么会这样子?不是说从南城门走入吗?怎么会从东门闯入了?”顾惜若上前,狠狠的揪着他的衣襟,近乎青面獠牙的怒吼。
那龙鳞卫惊了惊,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回王妃,属下去的时候,听说有人去开了城门,然后那些人直接冲进来了,还有大量的毒虫蛇蚁,也伤了百姓无数啊!”
顾惜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猛地推开他,握着拳厉声大喝:“是谁?究竟是谁如此可恶?”
“是我!”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顾惜若霍然回首,瞳孔猛地一缩,咬着牙,双目充血的盯着那个人!
“明——遥——”
……
“若若!”
段天谌惊呼出声,从睡梦中猛地惊醒过来,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
他环顾了下四周,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额头上还沁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拭了下汗珠,拿过一旁的外裳披在身上,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骆宇正在廊道里逗着一只八哥,听到门开的声音,连忙转身迎了上去,“王爷,您才没歇息一会儿,怎么就起来了?”
自御溟殿宫宴后,和解谈判就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昨日,竟为了两国边境的土地重新划分问题讨论到了深夜,直到今天辰时才回到驿馆歇息。
如今,王爷还没休息够一个半时辰呢!
段天谌点了点头,扶了扶额,一手撑在了廊柱上,径自问道:“王妃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骆宇拿着手中的小竹条,百无聊赖的逗着笼中的八哥,淡淡道:“不过,王爷应该不用担心的。王妃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再者玉公子和苏大人也都在岐城,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段天谌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回想起方才梦中梦到的事情,他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无缘无故的会做那种梦。
这是不是一种预兆?
“你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何都隔了那么久,王妃那边还没有传信过来?”段天谌心绪不宁,连忙冲着他摆摆手,冷声吩咐道。
骆宇没法,只得讪讪然的往外面走去。
不想,就在门口,他遇到了一堆奢华的仪仗队,穿着一身粉色宫装的佘映雪正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走下车撵,看到他时,忙展颜笑道:“原来是骆御医。映雪有礼了。”
“不敢当。”骆宇有些受宠若惊,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跟自己打招呼,忙舔着笑脸道:“公主金枝玉叶,微臣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礼啊。”
佘映雪抿唇一笑,唇角漾出两个可爱的梨涡,莲步轻移至门口,越过他肩头往里探去,忍不住问道:“骆御医,不知谌王殿下是否在里面?”
“在在!王爷这会儿刚睡醒呢!”骆宇连忙回她一笑,侧身让出里面的位置,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愉悦的笑意,也不急着去做段天谌吩咐的事情了,直接领着佘映雪往里走去。
佘映雪朝着他颔首垂眉,微垂的眼睑里却是满满的得意之色,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优雅从容的走了进去。
段天谌刚回了室内,忽觉口渴,便自己去倒了一杯茶,不想,刚端起茶水的那一瞬间,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遽痛,疼得他不禁松开了手,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也跟着沁出了好一层汗珠。
“啪”的一声,白玉芙蓉杯掉落到地上,刹那间,碎成碎片……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骆宇本来是进来找段天谌的,可在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冲过去,扶着他坐下,并招人进来,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
段天谌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那些碎片,想到方才那一瞬间的心痛,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看向骆宇,“不是让你去查查,为何王妃还没来信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骆宇有些心虚,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道:“王爷,属下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却看到映雪公主前来拜会,便领着她进来了,您看……”
“让她给本王滚!骆宇,是她重要还是王妃重要,你怎么能够如此分不清轻重?”段天谌勃然大怒,拎着他的衣襟,冷声大喝,“你现在赶紧去查,王妃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为何这会儿都还没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