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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秦衷醒来,原以为已至晚间,岂料天光仍然亮着。

    既一醒,自然又要将许多事往肚里翻来覆去的揣量,正在郁郁,抬眼却见纱帘外隐隐绰绰的晃了个人影,便问:“谁在外头?”

    那里小莲花儿走了进来,笑问道:“大爷要使唤人做什么?”

    秦衷想了一想,说道:“你去书房里拿了西边柜子里的佛香过来,就是檀木盒装着的那个。”

    莲花领命而去,果然捧来了盒子,轻轻打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幽幽散出,虽淡,却极定心。

    秦衷轻嗅一时,心里忽而想起一事,便叫小莲花儿将纸墨捧到床头小几上,自己吃着劲儿写起信来。

    直待手酸的撑不住了,才成一纸,他自己看了一时,便叫明珠过来封了信口,令她亲自交给水墨送去西洞寺里。

    明珠听他说了,拾了那信出门,想着现在正是中饭的时候,就直步往孙管家院里去,先在外唤道:“孙奶奶可在家里?”

    孙婆子在里高声问道:“是谁?”

    明珠道:“是明珠,大爷有事吩咐。”

    那屋里便响动起来,爷孙三口连忙出门,都笑道:“怎么不进去?吩咐的是什么事?”

    明珠往水墨面前递过那信,笑道:“大爷吩咐水墨去往城外那个什么西洞寺里送信,别的没有什么。”

    水墨接过信,大红着脸结结巴巴问道:“可吃、吃了不曾?”

    却叫孙婆子笑推了他一下,骂了一声,令他速去牵骡子办事。

    水墨便忙进屋去披衣裳,明珠笑道:“我来的不巧,奶奶家里原来正在吃饭。”

    孙婆子拉她进门,道:“巧了是在吃饭,你也来我家吃两口。”

    明珠正要推辞,却见水墨风似的从里屋出来,接过孙管家递的干粮便要走,孙婆子却拿了两个鸡蛋叫住了,水墨便回身接了往怀里塞,岂料他转的急,脚下一错,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孙婆子大笑:“好个黄狗晒蛋!”便又骂他粗心,不能成事,连连高声嘱咐他不许耽误。

    水墨扒着门框子爬起身,见明珠也捂着嘴笑,羞的低头沉声答应,飞快跑了。

    孙婆子见他走远,拉着明珠坐下,硬是留饭,却仍叫她推辞了,只道秦衷那里离不得人。

    那厢水墨往程大那里说明,自己去牵了骡子骑去送信,那西洞寺里自有回信,便又匆匆的骑回来,虽然累的筋骨发软,却不敢略耽搁一刻,直待近了家里的巷子,才慢了下来。

    可巧那秦邦业正从衙门里回来,才下马车,一眼便瞧见水墨。水墨挨他一盯,连忙滚下骡子行礼,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秦邦业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便问做了何事。

    水墨连忙答了,又道:“才接了寺里大师的回信,要给大爷送去。”

    秦邦业点点头,转身进门。

    水墨待他人影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不妨却叫大门边侍候着的柴旺瞧见,大笑道:“好你个混小子,把这见了阎王似的,叫你爷爷看见,看少不了一顿好打!”

    水墨听见,忙上前笑道:“好叔叔,何苦看我挨打,还能就着下酒不成?”

    柴旺道:“哪里来得酒!”

    水墨忙道:“待我回了事,这就去打两斤好酒孝敬叔叔。”

    柴旺笑着摆摆手,回身叫小厮去牵他的骡子还与程大。

    水墨便一溜烟的跑去递信。

    却说秦衷听见丫头说秦邦业已回,心里定了主意,略略等一时,便喘着气叫人来服侍换衣,众人不敢拦,虽见他脸色发白,却仍叫外头的婆子进来抬他进了正房堂屋,秦衷便道:“这里就好,扶着我些罢了。”说着,就叫人往里通传。

    他才慢慢挪下来,抬头见了兰花走出来,问道:“老爷可歇着在?”

    兰花忙过来扶他,道:“这可怎么着,才好了半天,又来折腾,仔细老爷又心疼大爷了,反而生气!”

    秦衷摇头不语,进去请了安,看了秦邦业的脸色,病容尚在,仿佛又老了好些,心里一阵发酸,便道:“父亲也该保重。”

    秦邦业冷笑道:“是我老而不死罢了。”

    秦衷踉跄上前跪下,抓了他的手,方觉得他更干瘦了许多,万千言语竟然都说不出了不似的,鼻头一堵,眼泪便滚了下来。

    秦邦业本来心中自有许多气话,却也被他这副模样惹的心酸,他这儿子,小小年纪却经历了几番生死,若不是命硬,岂能养到如今?他这样想着,又看儿子哭的十分伤心愧疚,自己禁不住亦是老泪纵横。

    一时父子二人相对流泪,纵然谁也不曾言语,却偏偏懂了各自心意。

    秦衷精乖,大理大义俱是清楚;秦业老练,内里隐情也都猜到,偏偏两人一样的硬脾气,从不曾细语交心,天底下的严父,不过都是如此!

    哭了一时,秦邦业方道:“伤养好了,我带着你往薛家过去,再不可胡闹行事。”

    秦衷自然不肯,却不敢再反驳他,便抬头道:“这是儿子自己惹出的事,已给家里闹出许多麻烦,若再要老父代我去给小孩儿受脸色,真是叫我再不能做人……父亲为我操的苦心,我都懂得,只是那薛蟠辱我颇多,儿子过去道歉,是我知过而改,父亲过去,就成了怕他报复,日后相见,必然矛盾不解。”

    秦邦业倒想问他“你这样通情达理,何故又一时激愤?”,却到底没说出口,只道:“如此也好,随你罢了,只是累了你姐姐日日遣人问候。”

    秦衷便道:“我也是伤的不能动弹,怎么不见那薛家人过来问候?可见他家无礼。”

    秦邦业见他仍然不改烈性,心里也累,闭目不语。

    秦衷便知又说错了话,却仍然坚定道:“父亲,君子胸襟,能容异己,但世上不只薛蟠这一人,将来父亲老了,我一人顶门立户,若是轻易叫人踩了尊严,就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草包!父亲怕我叫人打坏了,怕我坏了名声,可是,当时我若不上前,难道就能叫人放过我?只怕是欺辱的更肆意罢了。”

    秦邦业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是我错看了你,你竟有如此骨气,是我家门之幸。只是,你这脾气退一分成狭隘浅薄,进一分则与世不容,人间行道皆为苦,忍字方为上,谁又能由着脾气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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