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自己名字好土。
“我叫谢智,字子睿。”我也自报家门。
“谢大哥,到了,那就是我的部落。”在向北过两道山梁背后,一个静谧的小村庄就在我的面前了,不过,这里没有土石木料的房屋,全是帐篷。有些木质的栅栏在村子的四周,还都是圈牲口的。
这里的人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我也喝到了他口中黄芪茶,味道苦苦的怪怪的,但喝了一会确实感到精神抖擞,身上活络了很多,感觉人也清爽了起来,破六韩烈牙还给了我一些新挖到的黄芪,我赶忙把它用布包裹起来。这下,我刚到这极北之地,一下子就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心中的确畅快之极,不过对此地的淳朴民风暗自赞叹。
“这位英雄手中是天狼吧?”夕阳西下,我在帐中与破六韩等人一起吃晚饭,忽有人问我,天哪,这世上还有人不认识这个东西吗?我回观此人,乃一饱经沧桑的年长者。
“正是此物,不过我只是个远道而来的行人,英雄的称号不敢当。”
“您一人独行到此?”
“正是。”
“那你便是英雄好汉,在这个地方,一个人行走一千里而无恙,不是英雄,能是什么?而且,你拿的可是当年匈奴冒顿单于之物。”见我点头,“此物,乃一神兵,不在英雄豪杰之手,便会暗淡下去。今见狼牙寒光袭人,故此,这位远来之客必非凡人。”
看来发言者乃此部落的德高望重长老,听了他的话,大家立刻对我肃然起敬起来。
忽然,号角声从四面传来,大家立刻紧张起来,破六韩烈牙呼的跳起,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就站在帐中那里,静听四方号声,须臾,疾冲出帐,我赶忙也提起天狼随之冲出帐外。
整个村落附近忽然出现百余骑,正从四方围来,破六韩的一族人正利用周围的兽栏,拿出弓弩来进行抵御。破六韩烈牙手提一把大斧,朝一衣着兀显华丽者的男子急速奔去,旁边人立刻将他围住,一时便不能见那白马少年,我恐有失,立刻上马去想去援助破六韩烈牙,忽见一白马强从众马中穿出,一提斧少年手提一人首级坐于马上。
贼人立乱,遂退去。
我还没来得及拍马出村,破六韩烈牙已经阵斩其主将!我横举天狼表示祝贺,他则手提敌酋首级以回应。
“你如何知何处为他主将所在方向。”我是紧跟着他出来的,然后就看见他骑马向那主将方向杀去。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结束了。确实有点让我莫名其妙。
“当号声起,我起而听之,发现号声总是西边先响,其他各方向上随之而鸣,我料定敌军主将在西,果见西边有一衣着鲜艳之人,吾思之必为主将,眼看他人围上我。唯有速战速决方能制胜。”
我心中不禁暗叹,此人如归老师,则荆州又多一员上将。忽然忆起京中子涉子圣对我之言,忽然感觉老师一下子显得高深莫测而遥远起来,不过想到老师待我们这几年,我又立刻轻松起来,老师也亲切温和的回到了我的身边一般。管他在京中做了些什么呢,他也是为了荆州和天下的苍生,而且老师做的一向对我们极好,为师,他视我们为子,为徒,我自当侍之为父。我还深深自责起来,在这乱世,尔虞我诈已是大家都明知的事实,我为什么就要装什么清高,让老师一人在襄阳苦撑大局,我却在这里自在逍遥。立时打定主意,吾将亲访江北各州,然后将如此各种情报带回襄阳。
回到帐中,几位部落长老正在和破六韩烈牙商讨对策,似乎破六韩是族中的领军之人。
“乌桓人势大,今一时不利而退,料必再来,吾族当迁,此时宜往南方。”
破六韩烈牙的建议,立刻得到了长老们的同意。
“子睿兄,乌桓人必再来,请随我们一同迁徙,或兄赶快自去吧。”他对我竟然带着一种歉意,让我觉得感动不已,这个兄弟我是交定了。
“龙行贤弟,见众人遇祸而独身事外,是为不仁,见兄弟受难而临阵离开,是为不义,此事谢智当与兄弟一同面对,你领大队先行,我自替贤弟断后。”
“谢大哥,我来断后,你自领大队。”他有些激动,激动的我想揍他。
“我一个外乡人,哪认识路,还不给我去带路去。”他也忽然明白过来,笑着拽下他的白色头巾塞给我,披下一头扎好的几十缕小辫,我想这是种当地的礼节,可我哪来头巾,忽然想起来一物,便将那条棕色熟牛皮带扯下递于他,不过,我的一头乱发被风立刻吹得到处乱舞,颇难收拾,我赶紧用头巾代替那条牛皮带扎好头发,而他则用我的牛皮带箍住额头。
“大哥珍重。”他用手中大斧敲击了一下我的天狼,便去安排迁徙保卫的事情了。
看着他一头小辫,我倒有所想,真是巧妙,这样就不怕风吹的头发乱舞了。
我要是扎成这个样子的话……姐姐会不会拽着我的头发,叫我全剃光呢,不禁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族人不多,约摸只有一百来人,加上住的全是帐篷,很快便一个个牛拉的大车和一些又似战士又似牧人的骑马少年赶着一些牲口顺着山脊上的平坦道路开始移动了。破六韩烈牙在队伍最前头,他那件灰色羊皮袄在渐渐昏暗的光线下忽隐忽现,我则跟在最后一辆大车后面,慢慢的跟着,不时警惕的看着后面。我前面的大车的最后坐了一个老人,他就这样看着我,忽然他发问:“这位英雄贵姓?哪里人士。”
“在下姓谢,荆州襄阳人士。”
“姓谢?哦,你祖籍是否汝阳征羌人?”
“非也,前辈为何说我是汝阳征羌人?”
“我见你眼神眉宇颇似我一个故人,他就是汝阳征羌人,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看来与我无关,想是认错了,因为我听姐姐说过,我们家一直就在襄阳。
“您是中原人?”我虽然听破六韩说过他族中有汉人,但我还是吃了一惊,因为我从他的语气似乎可以断定他来这里,必有一段典故。
“是啊,你可知十八年前的大事吗?”虽然那是我还没出生,但我还是知道发生什么事,因为那事太有名了。
“您莫非指钩党天下,党锢之祸吗?”
“正是,当时天下清流: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及自各地正直不阿之贤士,全遭阉党宦官迫害,下狱流放者几为全部,冤死何止千人。遥想当年,吾虽非名士,亦不能未免,为求避祸,携家人充使节出关,隐遁于北地,幸得此族收留,吾见此族人心淳厚,便定居于此。虽清苦,但却也能自得其乐,与此族人相互扶持,总比留于朝中胆战心惊来得好。哎,已近二十年,中原如何,只能听来往客商之见闻了。当年情景,不提也罢。吾闻你为寻药而来,你又穿着官靴,似一武将,你甲也似乎为犀牛皮甲,此物又决非凡兵。
你究竟为何人?“
我深深惊讶于他的掌故和见识,而且当年受党锢之祸之累之人,必为忠臣,我也就没瞒他:“我乃荆州官吏,这次前来实受人所托,来寻黄芪此药,巧遇破六韩烈牙,故此到此,啊,我还有一事不明,请见教。”
“为人所托而能单身亲来躬身为之,不简单,但问无妨,吾必知无不言。”
“此鲜卑族似与乌桓人有世仇,我一来,即见识一战,而且,观烈牙之表,似已习之以为常。”
“正是,十八年前,此鲜卑族放牧之地附近有一乌桓人部落,势较此族为大,常欺附近弱小之族,鲜卑人虽善于相处,但亦勇而不屈,常与之战,怎奈实力相差太多,损失惨重,不得不常迁徙居所,一次恶战中,列牙之父曾射死乌桓部族首领,故结下大仇。”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晚上的寒冷让他裹紧了身上的兽皮,他拿出一只水袋,喝了一口递给我,里面是酒,但带着一股血腥味,我喝了一口,差点没呛着。他笑着告诉我,这个是掺了灵獐血的烈酒,天气寒冷时用来御寒时喝的,还对身体很有好处。他接过我递回的袋子,脸色又开始凝重。
“乌桓人从此一直追踪我们,我们这一族,也在这种追逐中渐渐人丁稀少,你看这些往来的鲜卑战士,多是少年郎,破六韩烈牙作为领军人物,也只是前几天才过十七岁的生日。苦了这孩子了,我看着这孩子长大,又好学,又喜读兵书,有勇有谋,将来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只是过于年少,有时还是显得过于急躁,风风火火的,但这么小,就得担负起日益衰落的部落的保卫职责,太难为他了。”
“你们打算迁到哪里?再这样下去,你们族前景堪忧啊。”我很坦率的问了他。
“不知道,我早已和我的家人与这一族融为一家,只要族中长老们决定去哪,就去哪,你看,我也随身带着武器,我也会像鲜卑人一样和乌桓人战斗的。”老人骄傲的拿出身边的一把长铁剑。看着蜿蜒在山脊上的几十辆大车,忽然有了一种极其悲壮的感觉。
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里为极北哭寒之地,现为仲夏,山上的夜里依然如此寒冷,可以想见腊月寒冬朔风呼啸之时。”
“这只是山上寒冷,又近雪山,在山脚平原之处,倒还温暖。”
“那这乌桓人步步紧逼,该如何是好?”
老人沉默了。
“为什么,你们不去大汉的土地呢?在那里,不会再受乌桓人的追杀。”
“但会受恶吏压迫,豪强欺侮。”老人有些激动。
“不瞒前辈,我乃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授乐浪郡,待扎营时,我自会找族长商议,让他们去我的封地,吾自会给他们安排妥当。”
“你竟已官封万户侯?”他很惊讶,在他有些惊疑不定时,我发现地面越来越亮,赶忙朝四周观看,整个车队,已经踏进了皑皑雪中,正在一个山脊上绕一个大弯,在几乎满月的照耀下,雪地映出的光足够我看清楚整个车队,领头的破六韩烈牙刚转过来,和我的方向正好相反,走了半天,我有点分不清方向,忙去找瑶光,很快在左边天上那勺子的上面,找到了那颗亮闪闪的星星,我立刻知道了我在向东他在向西。
“你虽然满脸胡须,但我看你应该年岁不大,你父母是谁?”
“我不知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没见他们,啊……没事,您不用自责,我没事,我有个姐姐,长我四岁,从小她就照看着我一起长大。我今年十七,去年黄巾之乱平定后,我被册封为平安风云侯。”
“十七,十七……”看来他年岁大了,他一直在念叨,却想不起什么。
趁这工夫,我还朝山梁那边的破六韩烈牙挥了挥狼牙棍,我一身全黑,在这雪中,应该很容易看出来。
忽然传来几声狗叫,我感到不对劲,但我还不知怎么回事,那老人也似乎浑然不觉地继续嘟囔了两句:“似乎弟妹那时是有了。”但那些鲜卑族少年,却立刻警觉起来,几个人都朝那边破六韩烈牙打信号,破六韩烈牙的大斧一招,整个车队加快了步伐,他则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里,其他后面鲜卑人立刻加紧催后面的大车快走。
我立刻明白,乌桓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