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曲折的山道上,几个火把像鬼火跳动,在山道间缓缓移动。
裴二身影隐没在树影下,悄无声息,紧跟着前方巡防的几人。一路走来,他借机又摸清一些山寨外围的情况。
约莫是巡夜无聊,又或是晚上山间的夜路有些吓人,那几人为了打发时间或壮胆,接着聊起寨中的事。
“别说东寨的四当家了,前两天,咱们西寨的大当家也带着一批兄弟,去附近村子里抢了一通。要我说,这二当家之前设下的规矩,早就被破了。”
“嘿,这事我知道,我一兄弟刚好在那批人里,跟大当家一起去的,你猜怎么着?抢了一个富户,还差点把那家的小娘子也抢来,可惜没成。不过我那兄弟现在阔绰啊,我亲眼看见他衣兜里揣了条银链子。可惜那村里富户不多,抢的大多还是粮食。”
“要我说,大当家做的对!如今山上新来这么多人,都张着口要吃饭,真像二当家说的那样,这不准抢、那也不准抢,哪有那么多不仁义的有钱人经过咱们这,给大家劫富济贫?到时就一起等着饿死?”
“就是!二当家还说不能什么人都让上山,但我看前些日子三当家让人送一些新上山的人去东寨,他们照样也收下了。”
“嘿嘿,那不是三当家看上东寨的宣平四当家了么。三当家忒壮实的一个汉子,一见到四当家,说话都娇滴了。”
“娘嘞,你可别说了,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且万一叫三当家知道,仔细你的脑袋。”
“嘿嘿,我就在咱哥几个面前说,都别传出去……”
裴二藏身在树影后,边跟随,边从这几人的话中分析有用内容——
首先,山寨分东寨和西寨,东寨是二当家和四当家做主,西寨是大当家和三当家;其次,他之前推断没错,山寨中果然缺粮,且东西寨不合;再其次,西寨的三当家不久前给东寨送过人手,因为他看上东寨的四当家……嗯?男的喜欢男的?
好像不是重要内容,略过。
裴二微皱眉,迅速又跟上前方几人。
忽然,巡防的几人不知为何,停下了闲聊,为首的壮汉突然举着火把转身。
裴二迅速往树影后一藏,后背紧贴树干,目光冷凝,屏住呼吸。
“我说,咱们都巡完一圈了,赵六怎么还没跟上来?他这泡尿要方便这么久?”那为首的壮汉开口抱怨。
裴二松一口气,方才瞬间紧绷、蓄势待发的身体,也松解几分。
原来只是巡防结束,在奇怪落单的人怎么没跟上来。
接着又听另一人道:“坏了,这小子该不会是偷偷下山了?他前段时日在山下找了个相好,最近总魂不守舍,说想下山。”
“啧,这没出息的!这种时候下山,要是让上头知道,非打掉他一层皮不可。”
“算了算了,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先回去吧。”
“就是。”
几人对那干瘦山匪也没什么情义,一番商量后,连回头找的打算都没有,径直往寨门走去。
裴二探身看一眼,也迅速跟上。
那几人到了寨门口,先被守门的山匪拦住。
为首的壮汉忙笑道:“哥几个辛苦,我们是巡防刚回来。”
守门的山匪点点头,道:“今天暗号。”
壮汉忙道:“早上吃的是白菜炖豆腐,有豆腐,没白菜。”
“行,进去吧。”守门的挥手,打了个哈欠。
裴二眼眸微眯,等那几人都进去后,又等片刻,他忽然点亮之前从干瘦山匪手里抢来的灯笼,直接走出树影,大大方方朝寨门走去。
到了寨门处,守门的山匪正有些困倦,打着哈欠问:“哪来的?”
裴二忽然一笑,模仿干瘦山匪的语气,道:“哥几个人,刚才是不是有几个兄弟先进去了?就是跟我一起巡防的。”
守门“哦”一声,睁着困眼打量他,见他衣服熟悉,又提着巡防的灯笼,顿时了然,道:“进去了,就刚刚。”
裴二顿时抱怨:“什么?唉,他们可真是,我就去方便一下,也不等等我……”
守门不耐听他“抱怨”,催道:“暗号。”
裴二“哎”一声,忙道:“早上吃的是白菜炖豆腐,有豆腐,没白菜。”
说完,他仍带着假笑,余光暗暗注意守门的几人,不动声色做好防备。
好在守门的人没起疑,很快挥挥手:“行行,进去吧。”
说完,又打一个哈欠。
裴二“哎”一声,忙提着灯笼,直接走进山寨的门。
等进去后,他仍一直注意后方,直到走远,绷着的肩背才稍松,目光也变了变。
因晚进来一步,方才巡防的那几人已经跟丢。
他循着路,谨慎走一会儿,又遇到几个在寨中巡夜的。
对方见他提着巡防的灯笼,也没起疑,其中一人还主动打招呼:“哟,兄弟这是巡完了?赶紧回去休息去吧。”
说完又摇头羡慕:“还是巡防好,出去转一圈就能回来,咱们还得转到后半夜呢。”
裴二学干瘦山匪的语气,也同他们招呼一句:“还是哥几个辛苦。”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此刻应该是在西寨。西寨这段时间新进的人多,所以见到脸孔陌生的人,这几人也没奇怪。
但听巡防的那几人说,沈姑娘和胡郎中是被东寨的四当家抓了,现在应该在东寨。
裴二眸光微暗,等巡夜的几人离开,立刻沿寨中的小道,径直往东走。
他尽量避开比较光亮或可能有人的地方,一路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处院门,上面写着“东寨”两字。
裴二望着院门上的字,目光微紧,提着灯笼的手也不由握紧。
果然,他方才没猜错,沈姑娘和胡郎中应该就在这边。
他略一思忖,忽然将灯笼吹灭,随即把这个象征巡防身份的灯笼往假山后一扔。
接着他后退几步,盯着眼前院墙,猛地向前一阵借跑,双脚踩着墙体,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轻松跃上墙头。
低头看一眼有些紧绷的裤子,还好,没破。
裴二放下心,随即向下一跃,身影敏捷如豹,轻松进入东寨。
之后他又七绕八绕,这次是往有光亮的方向走,想着万一有人没睡,躲在屋外,正好能偷听些消息。
说不定能听到跟沈姑娘有关的消息,尽快找到对方。
正这么想着,刚走过拐角,忽然见路对面走来一人,好像端着什么。
裴二心一紧,此时再避已来不及,反显得做贼心虚,会被看出端倪。
这么一想,他干脆面不改色,正常走过去。
同一条道上,两人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就在错身之际,忽然——
“等等!”从他身旁走过的人忽然转身,喊住他。
裴二身影一僵,慢慢转过身。
.
房间内,烛光照得刺目,时间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李禅秀目光一直落在陆骘的腿伤位置,额上的汗已经擦了两次。终于,到了开始缝合的时候,胡郎中又帮他擦一次汗。
针线稳稳地在皮肉间穿梭,旁边宣平等人看得禁不住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佩服:这沈姑娘果真是神医,有非凡的能耐和心志。
等缝合也结束,李禅秀终于直起身,抬臂用衣袖擦拭额上细汗,松一口气道:“好了。”
顿时,房间内众人终于敢大口呼吸。陆骘紧绷的神经也一松,满身冷汗,近乎虚脱靠向椅背。
不过这全程,他倒是没喊一声,一直忍着疼。
李禅秀不由又想到裴二,裴二也是个极能忍的人。之前他帮对方处理伤口,对方也全程一声不吭。
想到裴二,他不禁又想对方正奉命剿匪,此刻应该……就在乌定山下吧?
旁边,宣平等人已忍不住上前关心陆骘情况。
见李禅秀开始收拾针线,宣平想到他那从没见过的缝合针法,迟疑一下,忍不住又道:“沈姑娘,我大哥肩上还有一处刀上,能不能麻烦你也……”
话没说完,仍白着一张脸的陆骘忽然瞪向他。
宣平说到一半,也觉不妥。沈姑娘虽是神医,可也是女子,这帮男子治腿上的伤就罢了,治身上的伤……实在有些为难姑娘家。
加上陆骘也皱眉,明显不悦,宣平顿时犹豫。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要不还是算了”,就听李禅秀语气稀松平常道:“是吗?那也处理一下吧。”
说完见宣平几人愣住,他又笑道:“救人救到底,没有只救一半的道理。”
宣平大喜,忙说:“对对对,沈姑娘真是大义,女中豪杰。”
陆骘明显不同意,开口要说“不用”,但宣平几人怕他拒绝,赶紧按着他,帮他把上衣解开,露出肩部刀伤。
也是陆骘刚经历一场刮骨疗伤,疼得虚脱,没力气反抗,竟被宣平几人得逞。最后见事已成,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了眼。
李禅秀倒没多想,他在伤兵营里天天帮士兵们处理伤口,这种场面早就看习惯了。
何况只是肩伤,之前裴二的伤,可是在右胸口,甚至大腿……
嗯?
李禅秀一顿,忽然发觉,自己今天想裴二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他忙凛神,集中注意,先帮陆骘处理肩上刀伤。
.
院中路上,喊住裴二的人是个少年。
他端着一木盆热水,借远处灯光,正仔细打量裴二。
看了一会儿后,他皱眉:“我看你怎么有些面生?之前就在东寨?”
裴二暗暗紧绷,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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